连日来,总感觉身后有一双冷冷的眼睛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那双眼睛如影随形,表面上是冷漠的,可瞳孔里跃动着愤怒的火苗。
是璎珞。
一次,我和茯苓在井边打水浸葡萄,茯苓趁我不防备,将水撩了我一身,我连忙反击,不经意地一回头,正对上璎珞的双眸。
我愣住了,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苍蝇一样:厌恶至极,却还是一点一点细细打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发现我回头,她立刻恢复成一贯的客气和冷漠,我也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和茯苓嬉闹,可她的眼神就那样刻在了我的心上。
她从来没有那样阴狠地看过我。
初入宫时,她甚至处处帮我:贤妃疑我,是她消除了贤妃心中的芥蒂;我卧病在床,是她求贤妃让我与姐姐相见;吸引皇上,她亦贡献不小;那晚出宫也多亏她相救;后来她又为我带来凌默的信,以慰相思。
她对我,谈不上喜欢,但至少还有几分怜惜,那声“造孽啊”直说道我的心坎里,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她开始针锋相对。我不知道她厌恶由何而起,但我记得我对她的防备起于那封要我堕胎的书信。
从头至尾,她的态度是紧张而躲闪的,一开始就阴阳怪气。我不过随口问了句,信缘何来得迟了。这本是一句可答可不答的话,她偏偏以为我这话另有深意,似是故意与她作对,可见其心虚。前几封信,只有两次,我当着她的面烧掉,烧与不烧,于她并非要紧,可这一次,她坚持在我看完后立刻烧掉,好像惟恐我留下这信,寻出破绽一样。
前前后后连在一起,我几乎可以肯定,璎珞有了异心。
意识到此事之后,我心中的恐惧不可抑止地膨胀开来,我与凌默的联系只有璎珞这样一根线索,这根线一断,我俨然被孤立了起来,而且璎珞知道我一切秘密,甚至当初伪造户籍还是她带的话,只要略微透露几句便能置我于死地。
惟一让我不解的是,杀死了我和我的孩子,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入宫前,凌默曾炫耀一般地提到,他安插的人个个都忠心可靠。他既如此说,当年他收买人心,必然不是用金钱那么简单。想来,也许是他有恩于璎珞,果真如此的话,何样的利益来得比恩情还要实在?
我拾起落在窗边的树叶,叶角已经微微泛黄。
一叶知秋,说的果然没错。
我所料不错,危险果然在一步步*近。
一日午后,我正在房中帮冰晴打络子,翠颜来寻我,“妹妹,主子有事要你办呢。”
我放下手中的活,“什么事?”
“宫外进贡好些肥壮的螃蟹,皇上赏给了咱们主子好些。螃蟹有限,不是人人都有份例,好多妃嫔没这个口福。咱们主子宅心仁厚,不忍独享,可巧前几日又见菊花开得正好,不如趁此机会,请宫中各位妃嫔来永嘉宫小聚。这请帖自然是要劳烦妹妹了。”
我在心中冷笑,这贤妃,骤然得宠已经不知引来多少人忌恨,不知收敛反而大肆声张,惟恐自己的敌人太少。况且听闻皇上并不单单赏了她一个,皇后、冯贵妃都受了赏,嚣张如冯贵妃都不动声色,她却偏偏要出这个风头,明摆着是要与皇后、冯贵妃做对了。好不容易复了宠,她丝毫不知珍惜,只怕好景不长。
我不露声色地笑道,“可有名单?”
“主子早就拟好了。”说着,便将名单递了过来。
我接了过来,“大体怎么写,娘娘可有吩咐?”
“没有。”她笑道,“主子对你很是放心呢,说你自有分寸。上次请景嫔品茶的请柬写得就很好。”
“是娘娘谬赞了,写请柬我也只是学了个花架子,不登大雅之堂的。”说罢,低头审视那名单。
末尾一个居然是冯贵妃。
我疑心是自己看错了,贤妃恨冯氏入骨,现在又要主动请她上门,岂不是找不痛快?
“这名单……”
“是主子亲自拟的,妹妹有异议吗?”她毫不躲闪地看着我。
“仍旧是写完我亲自送过去吗?”
“宫里确实抽不出人手,只能委屈妹妹了。”
我低下头,“为主子效力,没什么可委屈的。”
我很快就写完了请柬。多日来在宫中奔走,里里外外已经很是熟悉,没到傍晚,请柬就差不多都送了出去。
只剩下冯贵妃。
没事的,只是去送请柬,连冯贵妃的面大抵也是见不到的,不会出岔子。我暗暗安慰着自己,但心中仍忍不住打怵。
冯贵妃,她是这宫中最恐怖的女人,十几年来,不知多少幼儿命丧她手,有的是未出娘胎的,像仪贵人的孩子,有的甚至没有存在过,像贤妃永远都不可能等来的孩子。红花、各种“意外”,还有她手下的嬷嬷,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太过残忍。
冯氏较皇上年长许多,又无子嗣,这些年在这宫中却走得这样稳,想必定是有其过人之处,倚仗的应该不仅仅是皇上的旧情,毕竟,这些年,皇上的女人太多太多,能够一手遮天的却惟有冯氏一人而已。
我一路走,一路想着,多有些准备也是好的,以免万一见到她惊慌失措,露出马脚。
冯贵妃住在凝晖宫,仅听宫名,便高出旁人一大截。贤妃住的是永嘉宫,永嘉,永存嘉祥,不过是俗气的祝愿,图个喜气,毫无新意。姐姐宁嫔住的是落霞宫,更是逊色,将落的晚霞,穷途末路一样,起名者真不知是何居心,似乎存心要与宫殿的主人作对。冯贵妃的凝晖宫则正映证多年来的风光,凝晖,凝聚天地之光芒,显示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那荣耀,芸芸众生可望而不可及,纵然常人得到了貌似等量的恩宠,没了那般深厚的根基,最终还是要狠狠地跌落下来,聪明的撞得头破血流也就罢了,收敛气焰,平安度日未必不可能,可偏偏有一种人,譬如贤妃,明明吃过了亏,犹是不甘心,加大了筹码,孤注一掷,下场未必会是好的。
及早从贤妃那里脱身才是明智之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点道理我还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