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大臣退朝的必经之路上,若然已经十几天都没与凌君涵有任何联系了,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担忧,便逃脱了弋鸿宣派来“照顾”她的一大帮宫女太监,来这条路上候他。
虽是匆匆一瞥,可凌君涵还是从那套不合身的太监服中认出了若然在,朝她送去一个安定的微笑。可若然却从他含笑的眸底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忧伤和凄凉,还带着深深的无奈。
蔚舒樱不辞而别,暗中联络了凌怀亦,只带了数十侍卫前往番禺雪莲山,她是为了让凌君涵能专心地对付朝中的事务;可蔚舒樱不知道,她这样只会让君涵更为担心,即使他追派了五百侍卫过去,仍然很担心。
当然这件事凌君涵并未告诉身在深宫的若然,他亦不想她知道弋鸿宣此时正通过囚禁她来威胁自己出兵。可别忘了,若然身边还有几个丫头,武艺高超、心思缜密的掠影就是其中之一。这次若然在特意把几个丫环带进了宫,也是为了这种不时之需。
若然之前并不知晓蔚舒樱身中剧毒,只因她之前告诉凌君涵其实自己并不懂什么医术,而他为了不让她担心,便也没有告诉她。若然清楚,这皇宫是不能再呆了,不然会拖累君涵的。若然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弋鸿宣这看似情意无限的牢笼。
自从明白了凌君涵的抱负后,若然顿时敬佩起这个哥哥来,原来他不是陷入了对权势的痴迷之中,而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如果说前世若然只是为了权、势二字而活,那么今生她要为在乎的人、为这道义而活上一回!
“小姐,皇上有请。”身旁突然多出个人影,淡淡的茉莉花香,是慕吟特有的,若然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有武功,并且不弱。
果然躲不过弋鸿宣的耳目,若然这次乔装出来,一的确是为了和凌君涵照个面,二则是为了看弋鸿宣到底派了多少暗卫盯着自己,看来想要私逃出宫很困难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若然不由得弯了弯唇,转过身对慕吟道:“你带路,慕……哦不,媚仪。
“小姐……”一声“媚仪”刺痛了慕吟的心,神色不由地一黯。
若然轻声笑了,不再去看她,仰面望了望天空,道:“他不会一直让你不眠不休地看着我吧?可真不会心疼人呢!”
“是,”慕吟低下头,冰凉的下巴在寒风中凛然抖了抖,痴痴地笑笑,“你笑吧,我就是那个可怜人儿,我犯贱,我甘愿被他利用。”
若然已走出几步远,方回头,嫣然笑:“何必这样作贱自己呢?忘记我以前怎么跟你们说的了吗?”
慕吟恍了一下神,不说话,看着若然,她看不懂时冷时热的小姐,她不明白自己在小姐心中到底有何分量。
暮色迟迟褪下,谧蓝而又深沉的天幕笼罩下来,夜的感觉在缓缓降临。御道上宫灯盏盏,暖暖的橘黄光芒映着西边之极的最后一道流连不去的灼灼烟霞,眼前视线依然开阔清晰。
圆月一轮,独照青天。
行过太液池,瞥眼望去水色浮光,微风拂拂,银色碎碎漾漾地铺满湖面,落入眼底时,只觉这景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旖旎。
若然抿唇,放缓了脚步,一步回眸,再步停留。白天弋鸿宣并没有招见自己,而是让自己在偏殿干等了三个时辰,然后派了个太监打发了自己回去。既然有人“保护”,若然也不急于回遥辰阁,在这皇宫里闲逛起来。
一年前昭阳殿的侍奴大都遣散,如今诺大的殿堂一个人影也不见,虽摆设依旧,也有人常去打扫收拾,但相比以前庄贵妃在时的热闹喧哗,彼时的昭阳殿显得好不冷清萧索。
站在太液池边出神地望了会月下水色,若然轻轻一笑,踟躇一下,虽不舍,还是转身朝昭阳殿的方走去。殿前梧桐叶绿,几株早梅在夜色中悄悄绽放,娇嫩的花瓣浸着月光,往日雪色的纯净中暗暗夹入了一抹粉红,仿佛是掺入了在这块土地上因杀戮而流淌的血流,如今花虽娇妩,却怯怯轻摇不禁风吹,好似带着丝丝的不能离存的伤。
若然看着梅花发愣时,头顶有人在笑:“痴为何?”
这笑声纵肆而又大胆,在皇宫中能如此放肆的除了皇上一人,还有谁?若然闻声忍不住弯了唇,抬头看着说话人,问道:“皇上国事繁忙,怎么来了昭阳殿?可不怕庄贵妃来向你索命?”
苍天之下,高檐之上,有男子坐姿狂放,单腿屈膝,左手执酒壶,右手支琉璃瓦,黑发垂似瀑布,笑声爽朗,酡颜带醉。他低眸瞅了若然一会,忽地甩甩头,喊:“上来!”
这么高!若然在心里不禁翻起个白眼,自己又不会轻功,如何上去?
弋鸿宣垂手,有金色链子自他袖中直直卷下,缠住若然的腰。若然抬眸看他,却见他大笑,手臂轻轻扬起。瞬间的功夫,若然便双脚离地,身子轻飘飘地,落至檐瓦,坐在弋鸿宣身旁。
“皇上好武功!”若然看着她收回金链,赞叹,“只是这更像暗器。”
弋鸿宣笑而不答,只顾勾手倒酒壶,长饮。
若然望了他一会,笑道:“找我有事,却又不说话,可不是你的作风。”
弋鸿宣摇摇头,轻笑时,有醺醺酒气向若然扑来:“难道在你眼里我找你就是别有目的吗?不可以只是为了看看你?”
若然怔了怔。
“不过这次我找你的确有别用心,”弋鸿宣缓缓笑了,言道,“你猜是为了什么?”
若然摇摇头,道:“要猜中你的心思,太累。”
弋鸿宣仰头,睨眼打量若然:“南宫敬德不敌北朔猛将,虽暂时还可以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可恐怕不会太久。”
若然闻言凑过去,小声地:“一个皇帝都对自己的将士没有信心,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而动摇了军心。”
弋鸿宣长笑:“没有兵力增援,光是信心,又有何用?”
“你想说什么便直言吧,只是我想我帮不到你。”明白他的意图,若然便也开门见山了。
弋鸿宣放下酒壶,不吭声,只看着若然许久,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沉默,他终于欠身坐直,搂过她,柔声道:“你就忍心看着弋北的百姓无辜亡于朔人的刀下?”
虽然若然知道弋鸿宣讲的是实情,可一想到他竟利用自己的怜悯之心,心中顿觉不爽。故撇了撇唇,低声道:“你若肯交出真正的藏宝图,我保管君涵发兵!”
弋鸿宣不答,只垂眸瞅了瞅若然,而后目光移开,仰望着夜空。黑发垂落,扫上碧色琉璃瓦,淡淡的雾气蕴上他的眸子,他的容颜,在一瞬间突地清寂而又漠然,红唇紧抿,素日男子坚毅豪爽的神态此刻柔宛仿佛檐下落花,带着一股莫名的悲伤和孤独。若然看着,心突地发疼。只是她依旧不明白,弋鸿宣竟为了一张藏宝图,而弃弋北民众的生死于不顾!
垂下眼帘时,正望见他握住酒壶的手指微微颤动着,若然心中一动,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不说话。
弋鸿宣却一把甩开若然的手臂,扔下一旁的酒壶。玉碎琼浆溅,空气中酒香四溢。若然不安地回眸看他,却见他已起身,大笑着飞身而下,停梅花树上,金衣翩而起舞,长发恣意挥洒如飘练。终是跺脚狠狠震落一树梅花,金衣迎风鼓起的刹那,他点足离去,一逝如烟霞飞动。
若然默然立在宫檐上,望着昭扬殿外那纷扬不歇的血色花雨沉思……
遥辰有些不同于往日,静谧地仿佛没人住一般。殿外各宫女太监在进行着大扫除,殿内只剩若然、若遥两姐妹。不是她们不怕隔墙有耳,而正是这样光明正大地讲话正违背了一般人的心理,反而减弱了他们的防范心,而且殿周围那么多人,真有高手想要隔墙偷听,也并非易事。
“姐姐可知道宫门的侍卫几个时辰换一班?”良久,若遥道出一句话,问得若然一呆。她问这个为何?
若然思索,掂量着开口:“听说是三个时辰一班。”
若遥笑了,眼睛望着遥辰殿外的梅花“现在皇上增强了守备,可是两个时辰一班了。”
若然不答,只沉吟一下,而后转眸看若遥:“两个时辰一班到底能让那些当值的人精神点,不容易出错。”
“嗯。”若遥毫不迟疑地点头,却又笑了,笑容一瞬美得似樱花绽放的纯美无邪:“可两个时辰一班,班换的次数多了,可乘之机便也多了。”
“你是指……”若然隐隐明白若遥想要表达的意思。
可又那么一瞬若遥的表情又似昙花衰败后的幽然凄凉:“可是以后遥儿都见不到姐姐了。姐姐出去后,也不要再回来这吃人的地方……”若遥轻声喃喃,一时仿佛真的痴了,美眸有泪水莹然,似狂,似怨,又似恨。
若然抿唇,手指抚摸着她颤抖不停的肩,轻声唤她:“遥儿,姐姐自有办法的。”她不想若遥因为帮自己逃离而在弋鸿宣面前难做。
若遥摇头,容颜一拉隐有怒意:“你有办法,你就不会天天深更半夜还睁着眼睛瞪着床幔难以入睡了!”
若然咬住唇,望着她,不敢眨眼,不敢低头,怕只一瞬的错失,又累她发狂。若遥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姐姐不用多心,遥儿这样做亦是为自己考虑。”若遥笑着,指尖扬起捋过一手的发丝,眸光朦胧,“姐姐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皇上对你的情意?”
若然顿时一怔,回过神来,才缓缓摇摇头,小声道:“他只是利用我而已……”
若遥瞪着若然,先是冷笑一声,后又柔柔笑开,凉凉的指尖摸上她的鬓角,轻声道:“只要你在一日,我就寝食难安,我害怕你抢走他啊!”
若然无措地点头,拉住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两日后,被囚于皇宫的凌氏南宫夫人逃离皇宫,有人传言是她的妹妹帮助了她,而又有人传言是太后的意思,更有甚者说是当今皇上的属意……这一切恐怕除了当事人再无知晓实情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