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没交换,无法想象对方的世界。
我们仍坚持各自等在原地,把彼此站成两个世界。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像永恒燃烧的太阳,,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不懂那星星为何会坠跌。
——《白天不懂夜的黑》(黄桂兰作词)
因为理不清头绪,伽罗强制性地让自己的脑袋在一瞬间放空,放空……而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母亲。
伽罗穿好自行车服,往运动水瓶里灌上水,抹好防晒霜,戴好头盔,轻松自如地跨上了自行车。伽罗是环保主义者,去距离近的地方,她会走路,走路达不到的地方,她会骑自行车。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可以一举两得:既锻炼了身体,又保护了环境。虽说伽罗已是45岁的女人,她身上仍然散发着年轻人的活力,这和她的心态及锻炼都有很大的关系。
温哥华不愧为全世界最适合居住的城市。街道两旁,每个家庭的花园都被收拾得特别干净整齐。天是湛蓝的,云是洁白的,草是葱绿的;积雪的高山,茂密的森林,澎湃的大海,与奇形怪状的摩天大楼为伍,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交融。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伽罗的心绪开始好转。在前往母亲家的路上,伽罗希望自己能够带给母亲一个好心情。
从伽罗家骑车到她母亲那里大约需要40分钟。40分钟,对伽罗的体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以前她看望母亲的时候都是骑自行车。
伽罗按门铃。她不知道母亲今天会怎么想她这个不速之客。
母亲开门,惊讶地说:“伽罗?你今天怎么跑来了?”伽罗和母亲有个约定,每周三下午三点是她来探望母亲的时候,其他时间她们绝不互相打扰。
母亲惊喜地给了伽罗一个拥抱,刹那间,伽罗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无助感立马涌上心头,鼻子也开始有一点点酸。
伽罗母亲着装摩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母亲不解地逗伽罗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在伽罗母亲眼里,四十几岁的伽罗还是个孩子,所以她总是改不了她昔日跟伽罗说话的口吻。伽罗的生活一直井井有条,每个月的某一天,某一天的某个时刻,做什么都是铁定的,所以探望母亲的日子也是雷打不动。伽罗没说什么,她的眼神告诉母亲,她有很多委屈要向母亲倾诉。
伽罗母亲没再说什么,只是非常开心地把伽罗拉进屋里。
伽罗母亲的家很有情调,那台典雅精致的音响正播放着法国香颂,新鲜的百合花正散发着沁人的芳香。
母亲拉着伽罗的手,把伽罗按在沙发上。接着她步履轻盈地去厨房给伽罗准备她最喜欢的英式印度茶。
母亲给伽罗倒茶的时候,忽然问她:“你这次怎么没给我带花?”知子莫如父,知女也莫如母。竭力掩饰自己委屈的伽罗,还是让母亲看到了她的破绽。
伽罗回神:“啊,我……”
母亲拿着印度烟草说:“下次要带两束过来。”她把烟递给伽罗,用诱惑的口吻说:“想抽一支吗?”母亲明知道伽罗不抽烟,偏要用这样的话逗她。母亲是想告诉伽罗,母亲已经读出了她的烦恼,她应该尽快卸下伪装。
伽罗摆摆手。
母亲自己点上烟,优雅地吸了一口,然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伽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怎么了?”
伽罗还想遮掩:“没怎么……”
母亲笑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伽罗被母亲这个突然的问法给弄愣了。
母亲:“你是从这里出来的(指着自己的肚子),我会不了解你么?”
伽罗深情地看着母亲。嘴里喃喃地说:“妈妈……”
母亲笑了,她知道伽罗就要开口了,于是她顺手把伽罗揽进怀中。
伽罗张张口,而后闭上,顺手拿出了一支烟,点燃。
伽罗吐了一口烟,开口:“我阴历生日那天……”
于是伽罗把她和AB故事的来龙去脉,全部说给了母亲。母亲一边极其认真地听着女儿的诉说,一边想自己可怜的女儿也没有逃脱自己的命运。这期间,整整一盒印度烟草都被她们两人吸完,天色由黄昏变成了夜晚。
伽罗倾诉完后,满怀期待地望着母亲,期望母亲能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答案。
母亲把最后一支烟捻灭,而后慢慢地抬起头开始发表她的见解:“我反对你和AB交往。他不值得你那么用心地对他。”
伽罗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她以为母亲是个爱情捍卫者,一定会怂恿自己勇往直前。
母亲极其坦然地说:“因为我没看出他聪明。聪明的男人绝对不会那么顽固,不懂得协调和妥协。”
伽罗不知该如何作答。在她眼里AB是最聪明的男人,他说什么话都头头是道、条理清晰、符合逻辑。
母亲看出伽罗的困惑,补充道:“还有,最重要的是一个连温存都不肯给你的男人,怎么能说他真的爱你?”
“因为他需要先明确一种关系。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伽罗本能地为AB辩解,她知道说服了母亲,也就说服了她自己。
母亲心疼地看着痴情的女儿,她真不希望伽罗重蹈自己的覆辙:“真正的爱情是没法用理性制约的,这点我比你更清楚。再者,真爱是可以战胜一切的,他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伽罗:“他是个非常霸道的男人。因为他的这种个性,我相信他不能容许自己和别人分享一个女人。”
母亲:“你是理解他了,但他理解你吗?你会为爱情自私到放弃自己的骨肉吗?”
伽罗:“当然不会。”
母亲:“正是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才拿婚姻来将你,让你悔恨和自责,如果有一天你们不得不分手,你也是这个责任的承担者。”
伽罗:“妈妈,请不要把他想得那么阴险。”伽罗恳求着。
母亲:“好,就算他对你有情感,他应该是个正常男人,他为什么不想跟你有更亲密的接触?男人和女人的真正融合不可能只停留在语言上。我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一个能够完全压抑住自己情欲的男人。他是圣人吗?”
伽罗:“当然不是。”
母亲:“那他是为什么?”
伽罗:“对此我也说不清楚。”
母亲沉静片刻:“如果他不是圣人,你又断定他生理上没有毛病,那他不碰你,就剩下了唯一的理由。”说到此,母亲欲言又止。
见母亲迟疑,伽罗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是什么原因?妈妈你快说呀。”在母亲面前,伽罗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边哀求边摇晃着妈妈的大腿。
“他不碰你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去碰你。”说完母亲哑然。她知道这句话对伽罗而言太重了,但她是母亲,这样的话她不说谁还能说?
伽罗:“你说什么?你说AB不愿意碰我?为什么?”
母亲狠狠心不情愿地说:“因为你已经老了!”
伽罗傻了。突然间,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她们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母亲开始为自己的话给女儿带来的伤害感到遗憾和歉疚。
伽罗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哀求母亲:“妈妈,告诉我,你说的不是真的……相爱的人,不会在乎年龄,对吗?”
母亲:“伽罗,我……”老人家话说得有些哽咽,她没想到四十几岁的女儿,比当年二十几岁的自己还沉迷。“妈妈是爱你的……妈妈知道,这对你很残酷,这几年你在拼命对抗的就是你的年龄,但是男人就是男人——像他那样的男人,他需要跟有阅历的女人玩情感游戏,因为再聪明的小女孩,都很难让他们在智力上得到满足,所以他才花时间跟你周旋。”
伽罗:“我不觉得他是在跟我周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到他和我一样,所有的快乐都发自内心。”
母亲:“傻丫头,表达快乐有很多种,表达爱只有一种,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了解他的太太吗?”
伽罗摇头:“只听天使说他有个年轻貌美、家境殷实的太太。”
母亲:“这不就得了,他对婚姻的选择,足以说明他和别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
伽罗:“妈妈……”这个时候伽罗还能说什么。她母亲的这个论点毫不留情地点中了她的软肋。
母亲说着抱住了伽罗,像哄孩子一样抚摸着伽罗的长发。在伽罗的发梢,母亲摸到了伽罗的泪水。在母亲眼里,伽罗从来都是坚强的。成长在单亲家庭里的伽罗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其实,也正因为伽罗懂得怎样保护自己,才不会轻易受到伤害,烦恼和痛苦自然就比别人少,表达委屈和懊恼的眼泪自然也会很少。
母亲不想再说什么,她知道在这件事上伽罗赤裸裸地把自己给抛了出去,也许这就是她的人生,或者说是她们母女的宿命。伽罗在四十几岁经历这样的宿命,总比二十几岁经历要容易很多。但是,多大的人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父母却束手无策,父母的心里那是怎样的痛楚啊。
伽罗的母亲让伽罗把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开始一缕一缕地拢着伽罗的头发。小时候,伽罗不安的时候,母亲总是用这个方法让伽罗平静。后来,伽罗的女儿心里有烦恼的时候,伽罗就会学着母亲的样子,把女儿的苦恼赶走。
这一刻,伽罗又找回了失去已久的儿时的感觉。
平静后的伽罗起身走向卫生间,她需要把自己的泪水洗净,希望母亲重又看到小时候那个快乐、坚强的伽罗。
伽罗洗漱完毕,开始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而后闭起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问自己:我真的老了么?她再次用手指摸着自己的脸,想象着AB抚摸她的脸,而后,她迅速地走出洗手间。
伽罗从书包里拿出AB给她的单线手机,按1键。
里面传来AB的声音。
伽罗没想到AB会这么快接起她的电话,她想都没想,劈头盖脸地问:“AB,我老了么?”
那时的AB正站在自家的露台上,拿着电话,思念着伽罗。AB想着想着,伽罗的电话就来了。好久没有听到伽罗的声音了,这让他既激动又兴奋。但是从伽罗的声音中,他听出了伽罗的不快。他迟疑着该用什么方式回答她。其实,那天跟伽罗分开没多久,AB就意识到了自己太过感情用事,伽罗的回答原本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他应该替伽罗的理智高兴才对。但是男人就是男人,特别是像他那样绝对要求自尊的男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愿意接受被拒绝的事实。其实,那天即使伽罗答应了他,他也会非常理智地告诉伽罗,她应该维护家庭,那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但是,这话一从伽罗口中说出,他却难以接受。
电话那边的伽罗见他没有即刻回答,以为一切都被母亲言中,伽罗的火一下子就冒上来了,她怒气冲冲地说:“我问你呢,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AB沉默着。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事实上是伽罗给他带来阳光,带来温暖的感觉。AB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是伽罗需要的。
伽罗没再说什么,她相信不愿意对她说谎的AB,一定是觉得自己老了,便把电话扣下。
被伽罗突然挂了电话的AB醒过味来后,立刻给她打了过去。还没等AB说话,伽罗立刻堵住了他,“你不用解释了,我相信你的第一反应,那才是最真实的。”
AB听着电话的嘟嘟声,长叹了口气,看着露台外温哥华的夜景。
其实,AB很想告诉伽罗,你并不老,即使你真的老了,我也一定会是那个不嫌你老的人。但是,面对气势汹汹的伽罗,AB什么都没有说。和伽罗的这条路,AB不知道该怎样走下去了……
刚刚恢复平静的伽罗,被这两轮电话残害得犹如遭遇了霜打。她无精打采地坐在黑暗中,拿着那部单线电话,渴望电话能给她一个坚定的果敢的赞美的回答。电话无声无息地躺在伽罗手中,自始至终没有给伽罗传来她想要的铃声。若不是母亲在客厅里招呼她,没有人知道她会在黑暗里等多久。
伽罗的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她的脸色铁青,跟灯光中母亲红润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伽罗身子已经陷在沙发中,心里却还想着电话的事情,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他一定觉得我很老,我是活在自己的童话里吗?其实我已经不再具有吸引力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中,伽罗仍然念念不忘自己是否老了的问题。她坐在床边把已经熟睡的丈夫叫醒,然后无厘头地问他:“C,告诉我真话,我老了么?”
半梦半醒的丈夫一听这话,立马坐了起来。他惊讶于伽罗把自己叫醒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女人啊,太不可思议了,她们总是把自己的容颜看得比什么都重。C本能地抓起眼镜戴上,差点被伽罗的满脸严肃吓一跳,他知道他必须端正态度:“你想要听诚实的回答么?”二十多年了,C自觉很了解伽罗的秉性,至少他了解她呈现给他的那部分秉性。
伽罗:“嗯,诚实的回答。”
丈夫C:“我们都在变老。人老了有老了的美丽。就像法国女人,她们从来不担心自己变老,因为优雅才是女人最好的标志。”
在自信被打败了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伽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美丽?”
丈夫C非常肯定地点着头:“对呀,比如说你,就比原来多了几分神韵和妩媚。”伽罗心存感激地望着丈夫,她很奇怪,为什么他老能在她无助的时候安慰她。
人在绝望的时候,能够听到一句激励的话是至关重要的,伽罗情绪开始好转:“亲爱的,谢谢你!最近我忽然对自己没了自信。”
丈夫C轻轻地把伽罗揽在怀里,深情地注视着她说:“聪明的男人欣赏女人有自己的标准。你不应该为一些无谓的东西烦恼,答应我好吗?”
C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男人,他猜得出伽罗一定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在这个时候,她就像个受了伤的小鸟,需要回巢疗伤。在C把伽罗揽入怀中的刹那,伽罗没有刻意躲闪,而是乖巧地倒在他的怀里,他便断定伽罗在回心转意。
顿时,感激、歉疚、委屈等各种情愫涌上伽罗的心头。自从跟AB“约会”后,她忽略了丈夫和家人的感受,她对AB的情感过于专注。现在她应该检讨和反思,应该从AB带给她的心结中挣脱出来。
那一晚,伽罗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起了八岁儿子有一天跑过来跟她说过的悄悄话。
“妈妈,有一天你会像Leon的妈妈那样离开我们吗?”Leon是Eric班里的好朋友,前不久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
“当然不会。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在伽罗看来,这是个最敏感不过的问题。
“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们。”说着儿子撒娇地倒在伽罗的怀里。
“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孩子的这个问题触动了伽罗的心弦,不知不觉中,她眼里浸满了泪水。
“谢谢你,妈妈,你太伟大了。”说完,儿子高兴地去亲她。
“妈妈不伟大,妈妈不是个称职的好妈妈。”伽罗真心实意地跟儿子检讨自己。
“不对,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儿子依然赖在伽罗的怀里,他都八岁了,只要一待在家里,他就会紧紧地跟伽罗粘在一起。出了家门,尤其在同学面前,他曾认真地告诉伽罗,他不能跟她有任何亲昵的表示。
“你不也抗议妈妈有时跟你嚷嚷吗?”伽罗近期老搂不住火,孩子们稍有闪失,她就会借题发挥,大喊大叫几声。喊完她就会感到后悔和歉疚,就会俯下身来跟孩子们道歉。在过去,她对孩子们特别有耐心,即使孩子闹到天上去,她也不会生气,反而会欣赏他们的忘我和陶醉。
“是我们逼着妈妈嚷嚷的,是我们不好。”儿子用小手触摸着伽罗的脸,认真地说。
“这是谁告诉你们的?”
“是爸爸,他说如果我们再惹妈妈生气,再嫌妈妈嚷嚷,妈妈就会和Leon的妈妈一样被气跑了。”顿时,伽罗了解到了她与儿子对话的来龙去脉。
“妈妈要跑了,你会想妈妈吗?”
“当然了,我会哭死的。”说完他做出哭的表情。伽罗既伤感又高兴。
“你真的会想妈妈吗?”
“那还用问吗?”儿子的口气像小大人似的,他的眼睛瞪得滴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