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恍如迷宫一般的望京新城,我能凭借气味摸索到黄珂家,敲门,开门,黄色的灯光顿时温暖,桌子上的酒菜都已经备齐,各路好汉如同刚从连环画里迈步走出的神仙,齐聚在长桌前面。桌子的尽头是黄珂,黄珂的后面是酒柜,里面的酒杯足以开几个酒吧。
黄珂家的菜虽是家常口味,却总有一种江湖风骨。
金麟岂是池中物,家常也非寻常。黄家桌上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美食吃着吃着,便能有了一种落拓感。
微醺迷茫间, 我似乎回到历史中某一段时代,似乎是北宋,旁边的酒友,胖一点的是苏东坡,瘦一点的是秦观,光头的佛印和尚;也恍惚是南唐,念着诗的是李后主,写着字的是冯延巳,喝着酒的是韩熙载..在黄珂家的酒桌上,经常会有时光的迷失感。
美食也如是。古有太牢,指三牲,一般是牛、羊、猪,在黄珂家的饭桌上,“三牲有幸”。对食材最大的尊重是精心地料理,对做好的食物最大的尊重是吃光它。
我偏爱老黄做的牛肉。牛肉品质千差万别,一般厨师能用好牛肉做出好味道,坏厨师能把上等牛肉糟蹋掉。
对于黄珂来说,做牛肉,如同庖丁解牛,是平常事。牛腩切块,沸水焯过,加料炖制,人生的小火已经将其弄得熟烂,入口即化,出锅前总是要加一些零碎做点缀,这如同额外的美。对于年过半百的黄珂来说,懂得额外的美,才更美,如同意外的爱情,才更能激起苯氨基丙酸,爱情物质加速蔓延。这是一道人到中年菜,年轻时爆炒,凉拌,快刀斩乱麻,乱炖,到岁数大了,自然会腌笃鲜,会小火慢炖,会黄氏牛肉。
我还钟爱黄珂家的腊肉,如果没有一盘切好的亮晶晶的老腊肉做下酒菜,我坐在桌子边上就如坐针毡。有时候,我也会偷偷跑到厨房,自己切两片,迅速填到嘴里。
我妈管这叫“偷嘴”。我小时候经常偷吃家里的咸肉,偷嘴如同偷情,偷偷吃一口,此间乐不足为外人道也。腊肉一定要肥,二分瘦足够,吃一口,感觉肥肉在口腔中汁液喷射。周围的人说着重庆话,娃儿们在喝酒,我在吃肉,哪里管朝天门的码头是朝东还是朝西,重庆红不红,我只管腊肉香不香。
黄珂家也经常做“全羊席”,一羊成席,一语成谶,一针见血,一望无际,说的似乎都是一个意思。羊肉汤锅在简单的电磁炉上翻滚,最好是带皮的黑山羊肉,翻滚着,捞出来,蘸着黄珂亲自做的蘸料,那是一种可以“了此余生”的快慰。说实话,在黄珂家吃过那么多次饭,真正黄珂自己下厨的机会不多,唯有这蘸料,必须黄珂亲手调制,才有此天外之味。在沈复的《浮生六记》
中,他怀念自己的老婆芸娘,说她“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用这话形容黄珂那双厚实的大手,到底是合适呢,还是合适呢?
四处不过都是“浮生”,以前有人问我,你跟谁生活在一个时代觉得有幸?我想了想,浮生之中,偶遇黄珂,乃是有幸。在这个语境中,黄珂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温暖的小屋,一个强大的气场,各路神仙聚集于此,叫嚣乎东西,喝酒吹牛。饭桌,原本是世俗之处,在黄珂家中,却成为一处理想主义者的集合地。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人物,都会出现在黄珂的饭桌前,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我坐在旁边喝酒吃肉,偷着笑,岂止有幸,是三生有幸。
这 是 一 道 人到中年菜,年轻时爆炒,凉拌,快刀斩乱麻,乱炖,到岁数大了,自然会腌笃鲜,会小火慢炖,会黄氏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