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王氏家族的排辈要求,每隔四代用一次单字名。王俭这代赶上单字名了,所以他的儿子孙子一直到第四代上,都得用双字名。王俭在他们这一代人中,年龄不是最大,他的身上有亲哥哥,还有好几个叔伯哥哥。给孩子起名字这事,在十多年前就敲定了。那时王俭还不是村主任,在商量的时候,王俭的话也不占啥份量。现在孙子们用的这个“建”字,是他叔伯五哥提议的,是他叔伯二哥定夺的。已经有王建树,王建军,王建国的等十来个孙子辈的人了。王俭虽说这个“建”字不满意,但大伙定下来的事,他也不好更改了。他只要是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字,就能给他孙子组成一个名字了。
王俭在上班的路上,他就开始对孙子的这个名字进行考虑了。他虽然嘴上说给孩子起名那是当爹的事,但心里觉得这更应该是爷爷的事。特别是他这个当爷爷的,现在是合庄最有身份的人,这在早先年,给孩子起名都不应该叫起名,而应该叫赐名。另外他也觉得,从他这个角度上讲,他孙子的名字要与众不同,应该比他们的更响亮,更有文采。在路上,他想过几个名字,像建民,建超,建玉什么的,但都感觉太俗了。
王俭又思考一会,觉得除了他想到的这几个名字之外,再也想不出比这些更好的了。他把这些字统统地在词典里查找一遍,想看看哪个字与“建”字搭配更好一些。在查到那个“玉”字时,他意外地发现了另外一个“彧”字。这个字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果不是跟那些念“玉”的字放在一起,他还真不知道这个字念啥。他当时一拍桌子,说我大孙子就叫王建彧了。
这几天村上积攒的事儿,王俭上午都处理利索了。要不是为了给孙子起名,下午他没打算上班。现在名字起好了,他下午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他本想打电话把这个名字告诉刘芸和亲家母一声,让她们也高兴一下,也让孙子早一会拥有自己的名字。他刚拿起电话听简,却又撂下了。他觉得那个“彧”字太神奇了,跟刘芸一时半会的说不明白。他看看手表,快四点了,他决定回家。
王俭路过会计室,见门虚掩着。他推门看一眼,大刘正躺在沙发上睡觉,还时断时续地打着小呼噜。他没惊动大刘,轻轻地把门带上了。走到兰桂花门口,王俭推开门,对兰桂花说,小兰,我先走一会,你走时别忘记叫大刘一声,要不他敢从这里睡一宿。这小子,见酒没命。
兰桂花答应一声,说这么早就急着回去,是不是又想孙子了?说完哈哈地笑起来。王俭也给她带上门,才把那笑声隔断了。
05
王俭回到家里,刘芸和亲家婆正在西屋说话。刘芸听到大门响,扒着西屋门口看一眼,又返回到西屋去了。
王俭回到东屋,他把怀里的钱掏出来,查了一下,整整两千块钱。以往葛厂长给他钱,除了第一次给他一千五百块,其它的几次都是一千块。看来这次多给的这一千块,还真是冲着孩子来的。王俭把右手的钱往左手上敲打了几下,发出啪啪的声响。这些钱应该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崭新的,好像还排着号。同样是钱,但他对这样的新钱特别地喜欢,他愿意听数新钱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王俭数出一千块来放到那个信封袋里,他想把这些钱送到西屋去。其实他知道,这些钱送过去,明天也得被刘芸拿回来。这个家刘芸是财务总管,连儿子媳妇挣的钱都得如数上交给她,啥时候他们想用钱了,说出理由来,再从刘芸的手里要。但这样把钱分两次交给刘芸,他就是想在亲家母跟前显示一下自己在当地的威望,让她感觉把姑娘嫁到王家来脸上有光彩。另外他也真想找个理由看一眼孙子。他也有两天没见过孙子了,毕竟儿媳妇的屋子,他出入起来很不方便的。
王俭来到西屋门外,他先轻轻地敲几下门,亲家母跑出来给他开门。王俭问孩子睡觉了吗?亲家母说没有,在玩呢,快进屋看看吧。
王俭进屋后,刘芸往炕里移一下身子,在炕沿边上给王俭腾出一块地方来。王俭挨着刘芸坐下,他伸着脖子看孙子一眼,并用两个拇指捏着孩子的小手来回地摆动两下,说啥时候能和爷爷握手就好了。亲家母站在王俭身边,他说小孩子长得快,用不了明年这会儿,就能和你握手了。刘芸赶紧扒拉王俭一把,说你快松开,那大个手,一会把我孙子捏疼了。
王俭放开孩子的手,他直起腰来,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放到孩子的身边。他对刘芸说,这是葛厂长让大刘捎来的,给我大孙子的。我刚查一下,整好一千块。你一直说人家葛厂长小气,上来大方这不是也真挺大方的。
刘芸看一眼那个信封口袋,哼了一下,说他是用得着你的时候才大方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肉烂在锅里,汤也是好喝;菜吃得多,也是省下饭。
亲家母没听懂刘芸的意思,她说给一千可不少了,这相当一亩半地的苞米。我们那儿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礼金,我们乡长儿子结婚,据说最多才500呀!看来你们这儿比我们那儿富多了,我闺女真是嫁到金窝子里来了。亲家母说完,抬眼看坐在炕头的闺女一眼,那意思是说,你看娘的眼光不赖吧。因为当初订这门亲事的时候,她闺女不乐意,就是她做主订下来的。
王俭又逗扯一会孩子,便说起他给孩子起的名字。亲家母一听便高兴得不得了,说好听,真是太好听了,难怪大哥当村主任,就是有学问。说着就趴到孩子跟前,说我大孙子有名字喽,接着就建玉建玉地叫起来。
刘芸听后撇撇嘴,她说我以为你费一下午的劲,能起出个啥样出彩的名字来呢?这个名字上午我就想到过,只是觉得太普通了,晌午没好意思说出来。早知道你也就这水平,还用你干啥?
亲家母赶紧说,既然爷爷奶奶都想到一块去了,说明这个名字的确好听,我大外孙就叫这个名了。这孩子真是好福气,不但爷爷有学问,连奶奶也这么有学问,孩子托生到这样的人家来,真是掉到福窝子里了。
王俭和刘芸都笑了,王俭问刘芸,说你用的是哪个玉啊?刘芸说还能有哪个玉,贾宝玉的玉呗。王俭摇摇头,说怪不得你说这个名字普通呢,用这个玉字不普通才怪呢?我大孙子可不用这个玉字,可别像贾宝玉似的,长大了成为一个浪荡公子。
刘芸瞅王俭一眼,往里又移动一下身子,离王俭远一点。她说,这像不像浪荡公子跟名字有啥关系,你名字里倒是没有什么玉字呢,还不是这个德行。我孙子真要是长大像个浪荡公子,那也是随你,根不正,苗不正,结个胡芦也是个歪歪腚。
王俭正在逗孩子玩,脸上挂着满脸的笑意。听完刘芸的话,他的脸色呱嗒一下落下来了。过了好半天,他站起来,瞅亲家母一眼,见亲家母也在瞅他。他又瞅儿媳妇一眼,见儿媳妇也在瞅他,他没去瞅刘芸,几步跨出西屋。
王俭回到东屋,他坐在沙发上抽烟。他抽的是大刘扔在地上的那盒玉溪,他的那盒没舍得打开,还在西服兜里揣着。在抽到第三棵烟时,刘芸过来了。她没进东屋,而是从东屋门口经过,直接去厨房了。
王俭从东屋里出来,他先到外屋门口,把房门带上,也直接去厨房。他走到刘芸身后,见刘芸正往碗里打鸡蛋,可能是想给儿媳妇炖鸡蛋糕。他朝着脚下的一个脏水桶踢了一脚,那水桶是薄铁的,发出咣地一声响动,吓得刘芸赶紧回头,她以为是自己碰倒的呢。刘芸看见是王俭踢的,她冲着王俭说,你抽啥疯,吓我一跳。王俭又抬起腿来踢了一下,说你他妈的才抽疯呢,你今天抽了一天的疯了,说话阴不阴,阳不阳的,你啥意思?
刘芸又从筐子里拿起一个鸡蛋,她说,你干得那些好事,还有脸来问我?王俭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他说,我干啥事了?我是吃了还是喝了?是嫖了还是赌了?你说说。刘芸说,这几样你都快占全了,还拿自已个当好人呢。说完把手里的鸡蛋在碗沿上磕开,把鸡蛋倒到碗里。王俭一步跨到刘芸跟前,他用手指着刘芸的脸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要不今天咱们没完。
王俭的手在刘芸面前划过,刘芸以为王俭要打她呢,便扬手把那个鸡蛋皮扔了过来。她往后退了几步,也用手指着王俭说,咋的,你还想打我,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不行说了?
王俭没想打刘芸,他也没想到刘芸会对他来这一手,他没有什么防备,那个鸡蛋皮正好打到他的脸上。他抬手摸了一把,粘乎乎的。这下王俭急了,他抬起腿,照着刘芸就是一脚。
王俭这一脚踢到刘芸的胯上,虽然他没怎么使劲,只是刮一下边。由于刘芸本能地躲一下,使自己扑到锅台上了。她的手让锅沿卡出一个大口子,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刘芸从锅台上抄起一把勺子,就奔着王俭过来了。她没等砸到王俭,勺子就被王俭夺下了。刘芸又从锅台上拿起一个水瓢,朝王俭这边一抡,水瓢有半下子水,正好抡到王俭的脸上。
亲家母听到动静,从西屋跑过来时,王俭两口子已经打了好几个回合了。王俭踢刘芸几脚,刘芸把王俭的脸上捞出几条血印子。王俭手里的勺子已经掉头了,刘芸拿的那个水瓢也碎了。
王俭站在那里呼呼地喘着粗气,刘芸躺在地上,边拍打着地面边骂,说你个老不正经的,你心里就是有鬼,你跟兰桂花那个骚娘们就是有事,要不然的话,她咋知道孩子的小鸡子长得像你的呢?
06
王俭被亲家母推到屋外,亲家母问王俭咋回事,好好的,咋突然打起来了?王俭一脸的茫然,他说,大妹子,让你见笑了,你也看到了,打中午那会儿,她就跟抽疯似的,说话时总是话中带刺。这不,刚才说明白了,她一口咬定我跟小兰有瓜葛。你说说,这是哪跟哪的事啊?我根本就是卯不知隼,她端起个屎盆子就给我扣上了。
亲家母说可能是刘芸多心了。这事要怪都怪那个小兰不会说话,上午我听她说的那些话也有点别扭,她口口声声说孩子长得随你,听起来就觉得别扭,后来想想,她可能是在给你溜须,我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你们俩都在气头上,你出去躲一会吧,我去劝劝刘芸,等她消消气就没事了。亲家母说着就进屋了。
王俭在当院站一会,听刘芸还在屋里边哭边骂。他走到院子当中的水井旁,打上一桶水来,撩着水洗脸。他刚洗一把,就感觉脸上火燎燎地疼。他咬着牙又洗一把,甩干手上的水滴,又把脸上的水滴抹去。他推起自行车,来到院门口,顺着门缝往当街看一眼,见周围左右没人,便匆匆地出了院门,奔南树林子去了。
从合庄去村委会,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串过整个庄子,在东头有一条小路,是孩子们上学时踩出来的,可以骑自行车,也可以骑摩托车。这些年王俭一直跟着孩子们走这条路,大约二里多地就到村委会了。另一条路是串过南边的树林子,上公路,往东走七里多地到村委会。合庄上的人上村委会办事,如果不是开三轮子或者四轮子,没人有走这条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