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从豪特万到加里西亚边境 (1)
全营的人坐的列车经过加里西亚的东斯洛伐克境内正往前线驶去,他们在车上高谈阔论。大体离不开那些叛国之类的话题。在他们眼里能去前线就能摘取许多荣誉。好兵帅克和志愿兵马列克乘坐的车厢里对战争的厌恶情绪更是很高。不仅如此,军官车厢也都弥漫着不满情绪,他们在车列到达匈牙利东北部时,接到上级命令,宣布从现在开始军官们的葡萄酒量化为原来的十分之一公升。士兵们葡萄酒当然是不给分配,但每个人的口粮也要减少二十克,而那口粮是玉米粉,经煮熟之后就能吃了,不过大伙儿都很奇怪,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尝过那东西。军需上土包坦采尔感到非常委屈,好像人们都把他当作小偷似的,据他所知那玉米粉现在是紧缺食品,一公斤至少得十马克。
在途经匈亚利时还发现了一个先遣连的炊事班神秘失踪了。本来他们该为士兵做土豆焖牛肉,就是那位少将强调的前面两列列车没有吃而这辆车能有土豆焖牛肉作为口粮的。不过后来派人去调查才明白,那车人马根本没上列车,他们还在那一八六号楼后可怜地呆着呢。
事情是这样的,那伙人马在城里时违犯纪律并且被处以禁闭。后来列车走了,人们也早就忘了这件事了,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呢。
那个倒霉的先遣连,只能是被安排插到另外一个野战炊事班吃饭了。两个连在一起热闹多了。有的还争吵了起来,都替对方着想,都要自己动手削土豆。后来在没来得及尝一口的士兵们接到‘上车’命令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那全倒掉的土豆焖牛肉太可惜,“军事演习也不该这样演吧?”有的士兵小声嘀咕了一阵,不过到匈牙利北部一个大铁路枢纽站时士兵们终于领到每人一份的土豆焖牛肉了。
那车站人头攒动,军列、军列炮兵,架桥部队的列车等等能够在前线用得着的各式士兵列车都有了。
车战上有人在打人,被打的是两位犹太人,她们的烧酒早已被抢,几个匈牙利骠骑兵,在长官的默许下,拿了酒还扒了她们的上衣,仅剩一副胸罩,许多士兵微笑地看着,他们还起哄把她们的裙子给脱了。
在车站另一头都是些运载毁了的飞机或大炮的列车,一辆航空部队的列车,还有一些榴弹炮,这些残骸,上前线时都是些完好的能使的硬东西,退下了前线就成了这样子。许多人围观着去看这些东西。
杜布中尉自豪地对士兵说:“这些全是敌兵的东西。”可是他这会儿看见就在那边,帅克正给别人解释着什么,而且听的人数不少。中尉走近想听一下他在搞什么名堂,还不到三百米就听见:“不管怎样到底还是在咱们手里,也许大伙儿包括我也会对这上面标的‘皇家王室炮兵师’几个字持有怀疑,不过大家可以这么想,起初咱们的大炮落入敌军之手,然后勇敢的我军人员又给夺了回来,不过越是这样,这种战利品越显得珍贵,因为……”
当帅克一眼看到杜布中尉站在人群里,就更加提高了嗓门儿:“因为任何东西都不能留在敌人手里,不管是那次一万两千人的奥匈军成了俘虏,还是军用水壶式背包之类被敌人缴去,都是如此。和拿破仑一起参战时有一位士兵的水壶被缴了,他在半夜光着身子去了敌人营地,偷回了自己的水壶,他很高兴敌人终于还是喝了那在水壶里的度数很高的劲酒,好几个敌军在晚上都发了酒疯呢。”
“快滚开!帅克,”杜布中尉对着帅克大吼一声,“不要在此地再出现你的身影。”
“是,中尉先生。”帅克很老实地走到另外一堆人中去了,嘴里还不忘回敬几句让杜布中尉听了可能会气疯的话,尽管是很有诗意,来自《圣经》:“看见我罢,不见我罢,其实什么都不是。”
帅克习性难改,在另外一堆人中间他又指着一架机轮标有“奥地利制造”字样的被击落的奥地利飞机对士兵说:“这架我国飞机肯定是价值不菲,现在被击落了多不容易啊!”
刚好卢卡什上尉经过这儿,也补了一句:“据说机上当时还是两位女子飞行员呢,被活活烧死了。”不过他很快离开了此地,心里却想着怎样想出最适合杜布中尉的恶毒的话送给他。
在站台上绕了几圈,卢卡什又遇上了帅克。他不想和帅克碰面,因为一看到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估计又有什么新鲜事来找他了。
刚想避开他,老远,帅克就大叫起来:“报告,上尉先生,连部传令兵找你。”
他气喘吁吁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卢卡什上尉面前:“报告,我已经在军官车厢找过你。请问,您对我有什么吩咐。”
“竖起你的耳朵,帅克,”卢卡什上尉恶狠狠地嚷着,“你知道你是谁吗?你不是忘了我怎么称呼你的吧?”
“报告上尉先生,这怎么可能呢?我不是那叫什么‘日莱兹尼’的志愿兵,这还是战前发生在卡尔林兵营的事。有位弗利勒?冯?布梅兰或诸如什么‘烂’上校。”
卢卡什上尉听到什么“烂”字忍不住笑出了声,帅克没有理会这件事,继续往下说:“上尉先生,咱们那位上校矮小,至多有你一半高,却留着罗布柯维兹公爵一样的大胡子,滑稽可笑,活脱脱像一只猴子。但发起脾气来,却能蹦得比自己身高还高一倍,似乎有不凡的弹性。为此,我私下里称他为‘橡皮爹爹’。五一节前夕,我们紧锣密鼓为战斗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橡皮爹爹’把我们集合在院子里训话:‘明天是五一节,大家都必须呆在兵营里,足不出户,以候最高命令。否则,……所有社会主义匪帮都将被毙掉。’所以,但凡超过时间,拖到五一节才回到营房来的士兵,统统都是叛徒,因为等到放排枪时,这样的酒鬼是一个也打不中的,当然,往空中放空枪还是会的。志愿兵日莱兹尼觉得‘橡皮爹爹’的主意不错。
既然明天谁也不让回兵营,那么根本就不回是最好的办法。事实上也真是这么回事,日莱兹尼也干脆就这么干了。那位天下一号大混球弗利勒上校,真不愧这一称号,他居然满街乱窜,真枪真刀地实干起来,到处寻找是否有人敢对着干——胆敢离开兵营。在布拉什门楼里他非常荣幸地逮住了倒霉鬼日莱兹尼,他对着日莱兹尼又吼又喊:‘我要给你点儿厉害看,教训教训你,让你尝尝苦头!’揪回兵营的路上,上校还说了许多别的话,反正是既难听又吓唬人的话,‘日莱兹尼,姓铁的,你这醉鬼,抓住你,我真高兴,我让你过一节!姓铁的,你既然已落到我的手里,那么我得把你关起来,关得严严的!’姓铁的什么也不在乎,就这么走过波西奇,到了罗兹瓦希利,他一步跳到一个门洞里,在通道里转眼就不见了。这下把‘橡皮爹爹’要把他关禁闭室那种高兴劲儿全泄了。
“上校因为囚犯跑掉而气得鼻子冒烟,还把日莱兹尼的名字给忘了。到了兵营,他暴跳如雷,蹦得头都碰到了天花板。‘把姓铜的那小子关起来,不,不是,把姓铅的给关起来!不,把姓锡的给关起来!’这‘橡皮爹爹’就这么嚷嚷,大家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更不知他要把何人给关起来。以后,一天天里这样的场景不断重复,大家都痛苦地受着他的折磨。他还让整个团的兵都走出了兵营来给他查看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因为日莱兹尼是牙科医师,他已经转到卫生室去了。直到有一天,咱们团有一个人在‘布采吉’饭馆里捅了漏子,把老缠他女朋友的龙骑兵捅了一刀子。我们全都给叫了出来围成一个方阵,病人也不例外,都得出去,病得厉害的由两个人扶着出去。这就毫无办法了,日莱兹尼也不得不到院子里去站着。一位志愿兵翻译着命令:‘龙骑兵也是兵,禁止对他们捅刀子,因为他们是咱们的战友。’上校则虎视眈眈地探视着。起初,他从士兵队伍前走一遭,然后,又走到队伍后面,绕着方队转了一圈。突然,他双眼一亮,那位让他魂牵梦绕的傻小子日莱兹尼,大高个子像座小山似的映入他的眼中。
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校大步上前,一把把日莱兹尼那小子拽出方队,那情景滑稽透顶了。志愿兵也停止了翻译,全场几百双眼睛都聚焦在这里,上校像一只狗似地扑向酷似一匹公马似的日莱兹尼。嘴里一直不停地嚷着:‘怎么样,逃不过我掌心吧,你能跑到哪儿去?对,我想起来了,你姓铁。我居然一直错把你说成姓铜,姓铅,姓锡,你却是姓铁,对,就是姓铁的。臭姓铁的,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姓铜,姓铅,姓锡的,哦,姓铁的,你这个畜生,你这头猪。我要关你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的禁闭。’可是,半个月之后,上校的牙齿疼起来了,可牙科医师那姓铁的小子却在关禁闭,他就叫人把姓铁的小子从禁闭室里带到卫生室,吩咐他拔牙。姓铁的大概给他拔了半个小时,让‘橡皮爹爹’漱了三次口,这老头儿驯服下来了,取消了日莱兹尼没坐完的十四天禁闭。上尉先生,这就是长官忘掉下属姓名时发生的情况,那位上校曾嘱咐我们任何时候也不允许忘了上司的名字。这样的上司,你说,我们能忘吗?多年以来,我们一直没有忘记,我们曾经有位上校,其名叫弗利勒。这上校的故事怎么样,上尉先生?”
“我说,帅克,你根本不尊敬上司,”卢卡什上尉回答说,“士兵即使在很多年以后也只能讲自己上司的好话,心里仍记得他们好的地方。”
“报告,上尉先生。”帅克急忙辩解,“你知道的,那弗利勒上校先生他已经离开人世了,当然,如果你愿意,上尉先生,我把他的好话全讲给你听。上尉先生,可弗利勒上校可是位大好人哪,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天使,他像圣马丁一样仁兹,把鹅分给穷人和饿肚子的人。他还从军官食堂里领来饭菜分给院子里的士兵吃。当我们吃腻了果酱、发面馒头的时候,他就吩咐食堂给我们做土豆炖牛肉,洋葱拌猪肉面条。演习的日子,我们就更享福了,弗利勒上校大发慈悲:在克拉罗维采时,他请客,大伙儿把整个克拉罗维采啤酒厂的啤酒都喝了。要是赶上什么喜庆节日或者生日什么的,他就会给全团做酸牛奶调味的兔子肉和白馒头片,他对士兵是这样地好,以至于有一天……”
“给我滚!”卢卡什上尉吼道。
“是,上尉先生!”帅克趁机之吉,回到了自己的车厢。这边,那又是另一番景色,这是一节装载电话机和电线设备的车厢!这儿的一切都是模拟实战而安排的。为了保障电话顺畅和电线的不被破坏,车厢的两旁各布置了一个哨兵,并下达了问答口令。那天的口令是“帽子”和“家迈特”。在德语中“帽子”的第一个第字母是“K”,和“咖啡”的第一字母是一样的。守在电话机旁的哨兵是必须记住这个口令的,但那天的值班哨兵是一位偶然入驻九十一团的波兰人,家住科洛米亚。若想他弄明白“帽子”是什么意思,那是“难于上青天”,几乎是没有一点儿希望的。万幸的是,他天生具有速记的本领,所以他至少可以记住口令的头一个字母“K”,于是当这一天的值日官杜布中尉问他口令时,他脱口而出回答道:“咖啡。”那也难怪,因为从科洛米亚来的波兰人还一直想着他在布鲁克营房里早晚喝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