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追逐享受和讲究吃喝的风气中,也有一股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不择手段虐待动物的现象,明代笔记中记载:“昔有一人,善制鹅掌。每豢养肥鹅将杀,先熬沸油一盂,投以鹅足,鹅痛欲绝,则纵之池中,任其跳跃。已而复擒复纵,炮瀹如初。若是者数回,则其为掌也,丰美甘甜,厚可经寸,是食中异品也。”猴脑的吃法更残忍,在食客围坐的大圆桌中间留个洞套住猴头,用铁榔头活生生地敲开猴子的脑壳,生啖脑浆,猴子在人们大饱口福中慢慢死去;炙甲鱼如同炮烙刑,把甲鱼头套在炙烤器的上端,让甲鱼身在锅里烟薰火燎,甲鱼受不住灼热的熬煎,张嘴喘息,厨师趁机灌进油盐酱醋,让作料浸透全身。一些仁爱之士痛斥这种“虐生”现象说:“惨者斯言,予不愿听之矣!物不幸而为人所畜,食人之食,死人之事。偿之以死亦足矣,奈何未死之先,又加若是之惨刑乎?二掌虽美,入口即消,其受痛楚之时,则百倍于此者。以生物多时之痛楚,易我片刻之甘甜,忍人不为,况稍具婆心者乎?”反对虐生的人并非都是素食主义者,荤食者是以动物的制成品为食物,也是杀生者,怎样看待杀生者反对虐生这一看似矛盾的现象?在这方面李渔不愧以美食大师之才提出自己的见解,他在《闲情偶寄》中以食鱼为例说:“鱼之为种也似粟,千斯仓而万斯箱,皆于一腹焉寄之。苟无沙汰之人,则此千斯仓万斯箱者生生不已,又变为恒河沙数。至恒河沙数之一变再变,以至千百变,竟无一物可以喻之,不几充塞江河而为陆地,舟楫之往来能无恙乎?故渔人之取鱼虾,与樵人之伐草木,皆取所当取,伐所不得不伐者也。我辈食鱼虾之罪,较食他物为轻。兹为约法数章,虽难比乎祥刑,亦稍差于酷吏。”按现代生物学理论来看,在生物繁殖之中有所谓“群体选择”一说,局部的牺牲往往获得种群的繁衍。捕食鱼虾满足了人类的口腹之欲,却也有助于种群的平衡,正如剪枝伐木,是为了伐其不得不伐者,使草木长得更健壮。家养的鸡鸭鹅猪牛羊成为人们食用不尽的食物之源,正因为人们把它们驯养成家畜,远比野生的具有更多的种群和庞大得难以估计数量。人类和动物都置身在大自然的生物链中,环环相扣,环环相生。动物有生命,也有刺心之痛,李渔并没有现代科学知识,但传统的仁爱之心使他从反对“虐生”进而朦胧的意识到生态平衡的问题。
反对“虐生”的直接效果是促进了明代人的素食风气,素菜在明代形成独立的体系,某些仿荤菜的素菜所谓“托荤”做得非常精致。《金瓶梅》中记述玉皇庙托荤“烧骨朵”几乎以假乱真,使得吃斋的杨姑娘不敢动筷,引得众人发笑,可见素菜荤做的高超技巧。素菜在中华饮食文化中独树一帜,主要是得力于佛教戒杀生之教和道教的食素主张,尤其是佛教徒的茹素和寺庙擅长烹制全素菜肴,使得素菜大放异采。明代人倡导口味的清淡与对饮食的人文关怀也起了重要的作用。反对“虐生”的提出,表明饮食伦理中的人文关怀已经从人与人的关系扩大到人和动物的关系,在人和自然的和谐发展中满足口腹之欲,这是明代饮食文化中最有价值的思想之一,也是明清之际早期启蒙思潮在社会生活领域的反映。
七、以保精养神,强体病为宗旨的饮食规范和食疗的发展
中国人在讲究饮食的同时,也讲究饮食的规范,这种规范到明代有系统的总结。高濂的《序古诸论》就是一篇杰作。他精研唐代名医孙思邈、名士段成式、道家仙人太乙真人、经济学家刘晏、南朝的何胤、宋代的诗人黄庭坚、苏东坡、隐士胡元任、礼部尚书倪正父等人的饮食著作。从朝廷命官、著名文人,到出世的道人、隐士有关饮食规范的名言警句都加以荟萃、评论和介绍。认为“饮食之宜当候已饥而进食,食不厌熟嚼;无候焦渴而引饮,饮不厌细呷。无待饥甚而食,食勿过饱;勿觉渴甚而饮,饮勿太频。食不厌精细,饮不厌温热。”又说:“食饮以时,饥饱得中,冲气鬲和,精血以生,荣卫以行,脏腑调平,神志安宁,正气冲实于内,元真会通于外,内外邪莫之能干,一切疾患无从作也。”他强调不要等渴了再饮,饥了再食,吃饭不要过饱,饮水不要太频,饮食定时定量是防御疾病的基本要求,又专撰《饮食当知所损论》作出详细规范,这些都符合现代营养学的要求。饮食本是养生之本,如果贪食无厌也能成为害人之物,饭食过量,只会长胖不长寿,节制饮食可以减少生病。在这方面不论是佛家的茹素或孔子食无求饱的名言,都是劝诫世人避免贪食的隐患。在这方面龙遵叙的《饮食绅言》是一部饮食规范的专著,他以戒奢侈、戒多食、慎杀生、戒贪酒为篇章,历数多食和节食的利弊说:“一者大便数;二者小便数;三者饶睡眠;四者身重不堪修业;五者多患食不消化自滞苦际。日中后不食有五福:一者减欲心;二者少卧;三者得一心;四者无有下风;五者身安稳,亦不作病。”这些经验说明生活在明代的人们,已有相当的科学知识,关于进食的规范完全符合现代卫生的要求。
以养生、强体为宗旨的饮食观念还突出的表现在食疗意识在明代的进一步增强,明孝宗时名医万全(字密斋)著有《养生四要》和《保命歌括》,都是养生益寿之作。高濂的《遵生八笺》阐明贵生养命的八种途径,在饮馔部中特设“法制药品类”、“服食方类”,发掘各种健身的丹方。从食物中发掘滋补、食疗的作用,在明代是相当普遍的风气。有补气、补肾、生津、理肺功效的甲鱼,能活血、补血的乌鸡,健脾暖胃的红枣等等都能精工细作成款款佳肴,这在明代的小说笔记中有很许多记载。古老的“医食同源”的传统在明代的进一步发扬,丰富了食疗的品种,在中国的饮食文化中形成别具一格的养生菜,至今还受到人们的青睐。
§§§第五节中国各民族饮食文化的交融
到了清朝,《清稗类钞》记述饮食状况,称:“各处食性之不同,由於习尚也。则北人嗜葱蒜,滇黔湘蜀嗜辛辣品,粤人嗜淡食,苏人嗜糖。”又更加具体分析了各地的菜系特色:“苏州人之饮食——尤喜多脂肪,烹调方法皆五味调和,惟多用糖,又席加五香。”“闽粤人之饮食——食品多海味,餐食必佐以汤,粤人又好啖生物,不求上进火候之深也。”“湘鄂人之饮食——喜辛辣品,虽食前方丈,珍错满前,无椒芥不下箸也,汤则多有之。”“北人食葱蒜,亦以北产为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尽管引证之处,还不能说明四大菜系的全貌,但从中可以看出全国四大菜系已基本具备了各自的特色。
随着饮食业的进一步发展,有些地方菜愈显出独有特色而自成派系,这样,到了清末时期,加入浙、闽、湘、徽地方菜成为“八大菜系”,以后再增京、鄂便有“十大菜系”之说。尽管菜系繁衍发展,但人们还是习惯以“四大菜系”和“八大菜系”来代表我国多达数万种的各地风味菜。各地方风味菜中著名的有数千种,它们选料考究,制作精细,品种繁多,风味各异,讲究色、香、味、形、器俱佳的协调统一,在世界上享有很高的声誉。这些名菜大都有它各自发展的历史,不仅体现了精湛的传统技艺,还有种种优美动人的传说或典故,成为我国饮食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
全国各地的风味菜,多年来在北京汇集、融合、发展,形成独特的京菜。过去北京有皇家、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巨商大贾和文人雅士,由于社会交往、礼仪、节令及日常餐饮的需要,各色餐馆应运而生,宫廷、官府、大宅门内,都雇有厨师。这些厨师来自四面八方,把中华饮食文化和烹饪技艺充分施展发挥。宫廷菜是指清朝皇宫中御膳房的菜点,也吸收了明朝宫廷菜的许多菜点,尤其康熙、乾隆两个皇帝多次下江南,对南方膳食非常欣赏,因此清宫菜点中,已经吸收全国各地许多风味菜,和蒙、回、满等族的风味膳食。宫廷菜已享誉海内外,有天下第一味之美誉。北京烤鸭,是宫廷菜中一种,风味独特,名扬四海。其实烤鸭原属民间美味,早在1500多年前,在《食珍录》一书中就有“炙鸭”之名;600多年前的一个御膳官写的《饮膳正要》中,也有“烧鸭子”的描述,在南方苏皖一带,小饭馆也会在砖灶上用铁叉烤鸭,名叫“叉烧鸭”或“烧鸭”。明成祖迁都北京时,将金陵(今南京)烧鸭传入北京。
涮羊肉是游牧民族喜爱的菜肴,外国人称之为“蒙古火锅”,是宫廷御膳的一种。其实北方地区用火锅是比较广泛的,不过北京的涮羊肉更加考究一些。
药膳的发展也以北京为最重要的基地,有较多专营药膳的餐馆饭庄。菜品有数百种,可根据身体需要选食。宫廷菜中有许多都属药膳,具有食疗作用。
官府菜是北京菜的特味之一。过去北京官府多,府中多讲求美食,并各有千秋,至今流传的潘鱼、宫保肉丁、李鸿章杂烩、组庵鱼翅、左公鸡、宋嫂鱼羹、北京白肉等,都出自官府。北京谭家菜颇有代表性,出自清末翰林谭宗浚家,后由其家厨传入餐馆,称为“谭家菜”。近年出现红楼菜,也是官府菜。京菜融合八方风味,因此烹调手法极其丰富,诸如烤涮爆炒,炸烙煎火靠,扒熘烧燎,蒸煮汆烩,煨焖煸熬,塌焖腌熏,卤拌炝泡,以及烘焙拔丝等等而我国饮食文化发展的极致,则是满汉全席。
满汉全席是满汉两族风味肴馔兼用的盛大筵席。是清代皇室贵族,官府才能举办的宴席,一般民间少见。规模盛大高贵,程式复杂,满汉食珍,南北风味兼用,菜肴达三百多种,有中国古代宴席之最的美誉。北京御膳饭店曾将满汉全席分为六种:蒙古亲潘宴、廷臣宴、万寿宴、千叟宴、九白宴、节令宴。如蒙古亲潘宴即是清朝皇帝为招待与皇室联姻的蒙古亲族所设的御宴。一般设宴于天正大光明殿,由满族一、二品大臣坐陪。如廷臣宴则是于每年上元后一日,即正月十六日举行,是时由皇帝亲点大学士、九卿中有功勋者参加,宴所设于奉三无私殿,宴时循宗室宴之礼。皆用高椅,赋诗饮酒,每岁循例举行。蒙古王公等也皆参加。皇帝则籍此施恩来拢络属臣,而同时又是廷臣们功禄的一种象征形式。满汉全席聚天下之精华,用材不分东西南北,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尽是口中之物,清代的满汉全席,有所谓山、海、禽、草「四八珍」。山八珍指驼峰、熊掌、猩唇、猴脑、猩唇、象鼻、豹胎、犀尾、鹿筋;海八珍指燕窝、鱼翅、大乌参、鱼肚、鱼骨、鲍鱼、海豹、狗鱼(大鲵);禽八珍指红燕、飞龙、鹌鹑、天鹅、鹧鸪、彩雀、斑鸠、红头鹰;草八珍指猴头、银耳、竹荪、驴窝蕈、羊肚蕈、花菇、黄花菜、云香信。满汉全席可谓是中国饮食文化在几千年的演练中结成的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