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妈妈把我痛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不停地质问我当时都在想些什么,谁允许我去那里了,就不知道干点好事,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这么大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愚笨的东西。即使在丹神父离开之后,妈妈还是死死咬住这个事情不放。她的质问像炮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她苍天大地乱喊一气。又提到这样的事情如何给家族蒙羞,我当时怎么就没有考虑过家族的声誉,将来人们说起格罗根家族都会怎么讲!妈妈就像个拳击手,对着她的对手狂揍一气。“我就知道我们不该让你转学到西布卢姆菲尔德,”妈妈怒气冲天,“我就知道这是个错误。我们是不是该把你送回赖斯修士学校那儿啊?你是不是就希望那样,祖宗?”
接下来一整天我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晚上爸爸回家后,我的待遇就更加惨烈了。那是我见过爸爸怒气最大的一次。看着他那样震怒,我几乎认为他能扇我个耳光,那样的话肯定意义重大。因为爸爸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人,甚至对苍蝇都不曾下手。他能把苍蝇一把抓住,然后把它们好好地放到窗外。如果他给我来一记耳光至少能说明他到底有多生气了。不过,那天动手打我的只有妈妈。
我不仅违背了爸爸一次又一次重复过的教诲,还很乐意和那些吸毒的人还有毒贩子为伍。从爸爸谈论这些人的言语中,我明白他是怎么看待这些人的。更糟的是,我非但没有避而远之,反而混迹于那些骚乱分子的队伍里。我在那里给那些聚众闹事的人煽风点火,对那些维护社会治安的警察没有丝毫敬畏。而爸爸恰恰是个严格遵循社会等级的人,在他眼中警察是必须被尊重的。
“但是,我并没有……”
“住嘴!”他厉声呵斥道。爸爸从来没让我们住嘴过。“我不想听任何理由。你给我听着。如果让我再发现一次,一次!你对警察不尊重,我一定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听明白了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他说这么严厉的话。我知道他会说到做到的。
“知道了,爸爸。”我小心地回答。那个暑假剩下的日子里,我不是在家的院子里忙活就是在教区的办公室打杂。
从好的一面看,我知道在我到学校报到之前,西布卢姆菲尔德高中的学生一定都知道了我的光荣事迹:在恶名远扬的道奇公园毒品暴乱中被抓。不听老人言并没给我带来什么乐趣,而且我对我的爸妈也感到很抱歉。不过,相对于声名远扬而言,这样的代价算是很小了。我开始明白,生命充满了交易。
随着夏日时光的消磨,爸爸妈妈逐渐平静了下来。他们不再威胁着要把我送回赖斯修士学校,也不再提出他们到底哪里做错了的疑惑。渐渐地,他们放松了对我的禁足惩罚,直到最后我又能够完全自由地去航行,游泳,闲混在海滩上,试图去吸引那些躺在毛巾布毯子上的长腿的金发女郎,但却通常徒劳无功。我不再去道奇公园,不管怎么说,在警察突袭之后,我听说它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一周有五天晚上,我会在教区长的住宅里工作到9点。夏日的夜晚,那里死一般寂静,有些夜晚连个电话或门铃的声响都不会有。神父也很少在那里出现,我会用阅读托尔金的作品和在地下室中打台球来消磨掉三个小时的时光。到了9点03分,我就穿着牛仔短裤和T恤到家了。经常是到了9点13分,敲门声响起,汤米就会出现,石头和布袋也通常尾随其后,问我愿不愿意到邻近的地方去散步。到邻近的地方去散步就是出去吸大麻叶烟,然后去聚会用品商店买点心吃的暗号。到了十年级开始前的那个夏天,汤米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大麻热爱者。他是我们之中最勤劳的小工人,负责修剪邻近地区所有的草坪,并且把大部分挣来的钱攒起来买大麻。他经常提来一个小塑料袋,并且出奇地慷慨。即使我们几个很少回报他,他也无所谓。在他看来,吸大麻本来就是一种交际活动,从来不是指单独享受。他总是很乐于同我们分享他的藏匿品。
一眼就能明显看出汤米对大麻的喜爱,因为他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充满了血丝,眼皮也一直耷拉着。为了能看得清楚些,他就会把头向后倾,眯着眼睛使劲瞅,通常还嘴巴还微微张着挤出半个宜人的微笑。他在那个夏天选了一个中意的并且认为适用于所有场合的词:可疑的。对于汤米来说,这个词可有多种含义,从可疑的到太棒了,而通常它仅仅是个表示赞同的声明。
“可疑,哥们儿,”他会点着头说,“绝对的可疑。”或者有些时候说:“不容置疑,绝对不容置疑。”在他高中小集团的领导层里,汤米算得上一个靠吸大麻出名的榜样人物。
石头和布袋对大麻就没那么钟爱了。他们从来不会拒绝递过来的大麻,但也极少自己去买。我就更矛盾了,我总是努力假装着深深地吸进去,却又担心吸的量太大了,某一天醒来时会突然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那样我的生活可就全毁了。反吸毒组织运用的恐吓策略对于我非常奏效,但这并不证明我不喜欢吸大麻的感觉。我们每吸完一根大麻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每样东西和我们所处的境界都变得欢快起来,就连简单的评论也变得无法想象的深刻,毫无疑问是这样的。一天晚上,我们长时间地讨论花花公子上面的造型。汤米充满激情地发表了一番反对背部摄影的言论。他认为他们这样做只是浪费笔墨,“如果我想看臀部的话,可以在镜子里看啊!”他说道。我当时这样想:哇,真正的花花公子。这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产生灵感的片段。
每次我们深夜“散步”之后,我就会溜回家,立即给自己准备大大的一份点心,经常会有许多块涂满花生酱和果冻的吐司。我会把它们排列在长桌上,给自己倒一大杯牛奶,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爸爸妈妈经常会对我深夜狂吃甜点的行为加以评论:
“天哪,约翰,”爸爸会说,“今天谁都没有给你吃东西吗?”
妈妈会添油加醋地说:“我发誓这个孩子绝对饭量超级大。”
即使他们当真把我贪吃甜点跟毒品联系起来的话,也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我会带着心满意足且飘飘欲仙的饱足感,道声晚安,和爸爸来一个格罗根式的握手,然后回屋睡觉。
我继承了父亲母亲勤俭节约的品德,所以我觉得用辛辛苦苦赚来的10美元买一小袋大麻真是太可耻了。以我微薄的薪水来说,那可相当于我超过三个晚上的工钱。并且,有汤米不断地同我们分享他的大麻,也没有必要自己去买。我从父亲那遗传了喜爱植物的本性,去年夏天我就在一直照顾后院的一小块菜地,上面种了西红柿、辣椒、茄子,还有豆角。那是九年级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我又往我的地里添了一种植物:一棵枝叶繁密的大麻。
我对种植大麻的迷恋是从学校放假前的那个春天开始的,当时汤米抱怨说他最近买了过量的大麻种子。我对自己的园艺特别认真,所以我把种植的蔬菜从还没发芽时就放在屋子里以便于它们在适宜的季节能够迅速生长。那个时候,我的卧室看起来就像个温室,窗台上摆满了我悉心照料的幼苗。忽然间我眼前一亮,冒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汤米有多余的种子,而我又有足够大的阳台空间。对,就这样,简直太棒了!就像是耶稣变出更多的面包和鱼那个奇迹一样,我将会使这些小小的、没人要的种子变成自家菜园里生长茂盛的大麻。我取了一把饱满的种子,在夜里把它们浸在湿湿的厨房纸巾中间,并使它们在有泥炭苔的纸杯里发芽。种植在西红柿和万寿菊之间,大麻的小幼苗并不显眼。况
且,我的父母几乎不认识任何毒品,尽管爸爸最近才买了一本好像叫做《了解您的孩子知道哪些毒品》的书。我十分确信即使一棵大麻过来敲门并且介绍它自己,他们也不会认出来。
当父亲有一天走进我的卧室并且停下来欣赏我那些壮实的幼苗的时候,我的植物还非常的小,一簇簇标准的五叶锯齿形的大麻科植物抬着头冲着他笑。我依旧保持着冷静。即使一片大麻的叶子过去咬他屁股,父亲也是不会认出它来的。
“这边这些是什么植物?”他问道。 “哪些?”我回答,“是说万寿菊吗?” “不,不是万寿菊,”他接着说,“这边这些。” “哦,茄子啊。” “不对,不是茄子。是这些。” “哦,那些啊,”我惊呼道,好像终于解开了某个困惑了毕生的
疑团,“那些,那是从理科班一个项目中搞来的。我们,嗯,我们需要种植一些单子叶植物和双子叶植物的样本。法隆老师告诉我们说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把它们拿回家。”父亲非常怀疑地盯着我。“那些就是双子叶植物。”我补充道。
“双子叶植物?”父亲问道。 “是啊,双子叶植物。”我非常确信我已经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并且为自己用飞毛腿一般敏捷的思维了结了此事而感到高兴。 “双子叶植物。”他又说了一遍。 “双子叶植物。”我又重复道。
他迟疑了一下,向门口走了两步,然后说:“好吧,那你把它们扔了,不然我们就见见你的理科老师,跟他谈谈这件事。”完了!爸爸知道的显然比我料想的要多。就像很多关于他的孩子的事情一样,我敢断言他知道,就是不想去弄明白。我猜想
这就跟几年前他在帐篷里抓到我们吸烟差不多,他仅仅想让它们消失,然后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我扔了那些植物,还留下了一棵,因为那棵最茁壮,我怎么也不忍心丢掉。我把它隐藏在街道对面一块空地的杂草丛里,用削掉底部的塑料牛奶盒做成钟形盖子为它遮风挡雨。而当天气变得暖和,适宜植物生长的时候,我就把它放在西红柿苗的旁边,并且我再次确信父亲是不会注意到的。我的粗壮的小盆栽在大亨和布兰德维因①之间茁壮地生长着,并且确实也几个礼拜没被发现,从我的道奇公园禁足开始,到它生长的速度超过了附近的植物都一直没有露馅。很快它就超出了周围的掩盖物一英尺。我说不清为什么我没能意识到这种愚蠢的境况,也许只能归因于一个十五岁年龄的孩子独有的思维特点,简单地认为,不就是客厅窗前的一棵生长繁茂远远高出了种植在周围的西红柿的大麻吗,谁会在意呢?
后来一个周六,在爸爸出去除过草后不久,我去查看我的菜园,发现大麻已经不见了。一个显眼的洞留在了它被拔掉的土地上,还有一些残留的根。在混合肥料堆的旁边,我发现了已经萎蔫的大麻残棵。为了确保我不再把它插回地里,爸爸已经从茎部把根剪掉了。
他没能想到的是他的儿子可以把大麻的残棵从土堆上捡回来,把叶子晒干了吸。当我弄完之后,我有了足够的干叶子多卷几根烟抽。一天,我同石头去往购物广场,就顺手点了一支,我俩都咳嗽起来并且还有点喘。这是我吸过的最刺鼻的东西,比乔
① 大亨、布兰德维因:两个西红柿品种。
神父吸过的踩灭了的幸运牌香烟还要差劲。就任何一种能对精神起作用的东西来说,我们还不如去吸铅笔屑,我菜地里长出的大麻带给我们的只是头疼。尽管那样,我依旧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几根。就像任何一个农民一样,我对自己的收成感到骄傲。虽然我知道它不值得吸,但是有自己的大烟放在口袋里,怎么说也觉得值了——并且在汤米取出他自己的供给时,我觉得自己在揩油的想法会更少一些。我可以这样说:“可以吸我一支啊。”虽然知道他们从来不会拿我的去吸。
暑假的最后一天到来了,这是个苦乐参半的边缘。社区的孩子都去海滩度过这一天,使自己沉浸在每一缕可及的阳光中,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新学年开始前最后一个可以享受的日子了。我一边呼吸着海滩上防晒霜、水藻和香烟的混合香味,一边在头脑中为那些有着油亮的腹部和双腿的女孩们拍照,想把它们存储在头脑中,以便下个季节可以接着欣赏。
那天晚上,汤米和布袋过来找我。石头没有来,我们之中他学习最好,所以他的父母不希望他在开学的前一天还出去瞎逛。 “我出去散散步。”我冲爸爸喊道,然后就冲出了门。
“不要在外面待的太晚,”他在后面招呼道,“明天就要上学了!”
我们三个兴致异常高昂。明天早晨我就会坐在教室里第一次接受公共教育了,汤米和布袋大声讨论着他们的经验,告诉我那简直棒极了。他们让西布卢姆菲尔德听起来好像是一个道奇公园的室内翻版,有曲线漂亮的女孩子、调皮的男孩子和毫不掩饰的吸毒活动。按照他们所描述的,没有人真正去上课,而是去停车场和指定的吸烟场所玩一整天,聊天、调情和吸烟。随着我们从伊利大道走向外区,黑夜中充斥着我们的笑声,我们嬉戏打闹着碰撞对方的身体,就像是在玩碰碰车。
当在我们身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开来一辆车时,我们正好走到了彭伯顿老人的家的前面。我先是听到了粗粝的无线电广播的声音,然后就是低沉的汽车引擎空转的隆隆声。一辆汽车已经走近,车灯也灭了。我刚看到车门上写的“服务与保障”的字样,一束亮光就刺得我们睁不开眼。汤米本能地突然转过身去,开始横穿彭伯顿的草坪,光打在了他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