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儿!”一个警察大声喊道,“那个金头发的小孩刚扔了什么东西。”他们下了汽车,向汤米追去,喊着让他停下来,汤米停住了。“不要动!”他们又冲我和布袋喊道。
在他们袭击汤米的时候,我伸进衬衣口袋,掏出两支大麻烟卷扔在草丛里。然后溜达着走向他们。
“好,面朝汽车站着,卡伦。”警察们知道汤米的名字。他们一人搜他的身,发现了卷纸和一个小烟斗,另一个寻回了汤米扔掉的小塑料袋。他们命令他坐在后座上并关上车门,接着转向了布袋和我。我认出年纪大点的那位是格洛弗中士,专门负责这个镇的事情,年轻点的是赖斯勒警官,当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住我家旁边。
“你们身上有东西吗?”格洛弗问道,“不要跟我撒谎。你们带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们一致否认。
“我们只是出来走走。”我说道。
两个警察盯着我俩,他们看起来几乎快要相信我们了。汤米才是已经被盯了好几个月的人。 “坦诚地说,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布袋说,他那两个大大的棕色眼睛看起来像又大又清的两潭水。为了使我俩看起来更加无辜,我附和着说:“如果你们愿意的
话可以随便搜身。”这些话还没完全脱口而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犯了个大错,因为我看见布袋的脸顿时变白了。
“那我们开始搜吧。”中士格洛弗说道,然后他们把我俩都推向巡逻车,开始从上往下搜。布袋注视着我,我想那眼神就跟犹大叛变时耶稣看他的眼神一个样。“什么都没有,是吧?”中士格洛弗一边从布袋的前裤兜里掏出一个黄铜哈希管一边说道。我忘了布袋有哈希管。“你给自己赢得了一次免费去警局的机会。”他说,让布袋同汤米一块坐在了后座上。
就像我预想的结果一样,我清白了,并且他们也没在草丛里发现那两支大麻烟卷。赖斯勒带我走到警车的后面,凑近我说: “你认识我吗?你记得从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咱们就是邻居吗?”我告诉他我知道。“你知道这会给你父亲带来什么吗?你知道这会使你父亲遭受多大打击吗?”我耸耸肩。“你的父亲是个伟大的男人,你意识到了吗?你知道你父亲有多么伟大吗?他不应该遭受这些,这会杀了他的。你想把你的父亲送进坟墓吗?”
我觉得他说的有点好笑,但是我还是点着头并望着自己的脚。
“那好,你还参与什么勾当了?”他问道,“迷幻药?兴奋剂?镇定剂?不要蒙我。还有什么?”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试过那些东西,确实我也没有。“只是偶尔吸回大麻。”我说,他看起来相信了我的话。
“你想让我把你和你的同伴一起送到警局,然后让你的爸爸来领你吗?这是你希望的吗?你想让你父亲看到你被关押了?”我回答说我不想。接着他又说了一遍这会给我父亲带来什么,也许会是伤心欲绝地突然死亡。“如果不是因为我很敬佩你的父亲,我就会把你这个混蛋拉走了。我才不在乎你呢,可是我在乎你的父亲。”
我点头表示我明白。
“我打算这么做,”赖斯勒警官说,“我想让你转过身往家走。你要径直走回家,规规矩矩的,懂了吗?我会监督你,我会仔细观察你所走的每一步。明白没有?”
“好的,长官。”我回答。他走到车旁,和格洛弗中士一同坐在了前面。接着车就开走了,汤米和布袋一块儿回头从后车窗看我。他们看起来并不生气,更没有显得被出卖了,仅仅是吓坏了,看起来恐慌、渺小和脆弱。我有点想跟他们在一起,我不想让他们离开而其中没有我做伴。
直到警车在拐弯处消失了,我才开始往回跑,能跑多快跑多快。但我没有像警官赖斯勒要求的直接跑回家。我穿过邻居家侧面的草地,跳过了一道又一道篱笆,从一个个后院穿过,最后来到了石头的家门前。他应答着并且迅速猜到肯定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低声问。
“你先出来。”我说道。
他关上门,跟着我走到黑暗中,来到几排灌木的后面,我们可以躺在那儿不被发现。我非常确信巡逻车随时会回来巡查一遍以确认我没有违背他们的话。我发出粗粗的喘息声,而且能够感到我的手在发抖。石头仔细地听着我复述整个事件。当我说完了,他想了一会儿,而我在旁边等着他说一些安慰的话。他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让他们搜你们的?”确实是,我知道整个复杂的故事中使他们被带走的关键点就是我。我没有只是单纯地站在那里,而是让警察搜了自己伙伴的身。是我让他们干的,好像我是同他们是一伙的才这么干的。“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随便搜身。”正是因为说了这句话,我的好朋友被抓走了,而当时我只是为了保住自己。
石头和我躺在潮湿的草丛里,望着灌木丛后卡伦和萨克瑞利的家。十五分钟以后,我们看到卡伦先生发动他的敞篷小型载货卡车然后开走了,他驶出他家车道的时候,他的汽车前灯还轻轻地扫过了我俩。几分钟后,萨克瑞利先生也跟着开车出门了。我们在那儿等了好像有几个小时,而实际上大概只是四十五分钟,两辆汽车就都回来了,接着两个父亲赶着他们的儿子默默地进了屋。
我三个最好的朋友中有两个已经被逮捕了,而我没有。第三个还试图弄明白我为什么会建议警察去搜身。第二天早上我就会第一次出发去那个名叫公立高中的未知的、有点令我胆怯的世界。我对我将会受到的迎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十分不祥的感觉。
卡伦和萨克瑞利家的灯熄了之后,我向石头告别,又穿过一个个后院回到了自己家中。我发现爸爸坐在他的椅子上,读着报纸,用筷子夹着花生米吃。
“今晚不吃小点心了吗?”他问我。
“不是很饿,”我回答,“我这就去睡觉。”就像每晚睡觉前都要去做的,我们握了握手,然后我就上了楼。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赖斯勒警官都坚守着他的诺言,只要他一经过,就会把巡逻车开到我们房前的路边石上。如果我在屋外,他就会在汽车挡风玻璃后面紧紧地盯着我。有时候,他会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在那儿做他的文书工作。如果爸爸跟我一起待在院子里修剪草坪或者耙树叶的话,赖斯勒就会看着我的眼睛,然后看看院子那头未察觉的、还在旧拖拉机后面小跑着忙活的父亲,又接着看我,我几乎都能听到他说过的话:你知道这会给他带来什么吗?
爸爸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警察为什么总会把车停到我家屋前,有那么多地方供他们停车和填报告呢。他也没有注意到其实一直都是同一个警察。“他们又在那儿呢!”爸爸会说,惊奇地好像发现了自然界的一大奇观。“这真该死!他们有整个果园湖村庄可以巡逻,
却在每个倒霉的周六都把车停在这里坐着,简直有规律极了!”
“我不知道,爸爸。”我会这样回答。
“嘿,我也搞不清。”他会挠下头接着干活。
我很害怕有一天,好奇心会驱使着他走到巡逻车前,敲敲车窗询问警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赖斯勒警官也从来没有出卖我。
是汤米的爸爸让我差点露了馅。从警察局带回他们的儿子几周后,卡伦先生和夫人晚上出来散步经过我家。我从旁边房间无助地望着妈妈发现了他们并且开了前门。“哎,你好,贝文!嗨,克莱尔!”她大声招呼着。不要,妈妈,不要这样做!我心里祈祷着。卡伦先生是我最不希望见到的人。他一定知道他儿子被捕的时候我也在场。如果汤米没有告诉他的话,警察也一定跟他说了。拜托了,妈妈,不要这样 ……“来喝杯咖啡怎么样?”唉,妈妈!他们走到了车道上,而我迅速跑上了楼不让他们看见。卡伦先生极其容易发火,并且从来不会说委婉话。一次,当一个少年在一场交通纠纷中冲卡伦先生伸了伸中指,他就载着他的妻子和六个孩子追了他好几英里,最后在红绿灯那赶上了那个孩子,跳过好几辆车,直接堵过去敲他的挡风玻璃。我的胸口有点发紧并且感到自己的胃不断地搅动。我几乎能听见他激动地说关于逮捕的事情:“我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放走你们家孩子。”
卡伦先生并没有那么说,他有点令人难以捉摸。我站在他们看不见的楼梯顶上,努力听着每一句话。刚开始只是一些令人愉快的闲聊。妈妈给自己和卡伦夫人泡了茶,爸爸拿出了两瓶啤酒,然后话题就转向了孩子。
“咱们街坊邻里再也别跟我谈论孩子的事情了。”卡伦先生说,“他们都是天使,不是吗?都太完美了,可爱的小天使。只有我儿子不是。”
我听见妈妈紧张地清了清嗓子。
“如果是关于大麻,那肯定是卡伦家的男孩们干的。如果是酗酒,那也必然跟卡伦家的男孩子们有关。如果附近发生什么事了,锁定卡伦家的男孩们就行。事情发生的时候参与的肯定不只有他们,但是他们必然是受指责的那几个。”接着他变了声调模仿一个被宠坏的小男孩,“噢,妈妈,那不是我干的;不是我,爸爸。是卡伦家的男孩子们干的。我告诉他们不要那么做了,妈妈。爸爸,我没有选择那么做。”
“总是卡伦家的男孩子们,让我告诉你”——他为了强调而停了一下——“我他妈的厌烦透了。”他的话语变得急促,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我知道他生气时的样子,太阳穴上青筋暴突,额头激动地变成深红色。他现在看起来一定是这样的。“他妈的这是怎么了?我不是为自己的孩子找理由,我知道他们并不完美。男孩子们就爱调皮捣蛋,我曾经也是那样。但是这儿周围的家长们应该把他们的头从沙堆里钻出来,睁开眼睛看看清楚。”
我从父母礼貌和有点尴尬的反应中猜出他们正试图弄清楚到底卡伦先生到底想告诉他们什么,同时又不太想弄清楚。卡伦先生倒是没有提那件事,也没把我参与其中的事抖搂出来,他显然是想告诉我的父母他们的儿子跟他自己儿子的罪过一样,只是他们的“完美小男孩”把他们欺骗了。究竟是怎么欺骗的,他们不想搞清楚。我们家有这样一种好习惯:知道得越少并且说得越少越好。妈妈爸爸从来不会要求卡伦先生详细地叙述一下,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对于此事,我十分感激。
若要说在赖斯修士学校那儿的日子是与世隔绝并且空虚乏味的话,那么在西布卢姆菲尔德高中的生活简直就让人感到更加孤独了。至少在赖斯修士学校那儿的时候我虽然远离那些我关心的人的圈子,却能假装认为他们还是关心我的。但自从到了新的学校,那些以前常常一块儿玩儿的老朋友,他们已经能够很好地融入自己的社交圈子了,而我还仍旧吃力地悬留在圈子之外,无法融入其中,犹如一个紧扒着悬崖峭壁的人在徒劳无益地等着别人来拉他一把。在汤米和布袋被抓的那个晚上我所感到的不安被证实了。我是新来的孩子,都没人想正眼看的。一些圣母庇护所的老朋友竟然也毫不掩饰地躲着我,疏离我。狗仔是个热衷于拍大家马屁的家伙,每次在走廊上都从我身旁径直走过,头也不点一下。他不愿意被人看见和我一起混,和我这个来自天主教男子学校、向警察出卖自己好朋友的转校学生。
汤米和布袋,他们就显得大度一些。对那天晚上的事,他们俩都尽量宽容了我,也并不记恨于心。但毕竟他俩现在都有各自的朋友,所以我们也并不经常在一块儿。汤米整天和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混沌度日。布袋身边老是有一大群迷恋像他这样男生的穿着紧身喇叭裤的女孩儿,而他太害羞了,除了脸红束手无策,不过这倒让这群女生更加喜欢他。石头在他的音乐和话剧圈子里也有了一席之地。接下来就是我了,一个独自一人的圈子。
摆脱了赖斯修士学校对着装以及装饰物佩戴要求的束缚,我的整套衣服又换成了颇具嬉皮味儿的喇叭裤搭配绒布格子衬衫,而且我还开始留长发了。但和布袋不同的是,他那乌黑光滑的长发竟然直直地搭到了肩膀,而我留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钢丝球,因为头发每长长那么一寸,它就会向侧面扩张两寸。等到它长到能够得着我肩膀的时候,这团卷卷的、乱糟糟的爆炸头就会让我看起来像一座随时喷发的活火山,一座移动的维苏威火山。而我外表上的变化是鼻子上架了一副新眼镜,供飞行员使用的那种特大号护目镜的款式设计,镜框就像龟甲一样。《逍遥骑士》中彼得·方达的时髦装扮,以一种厚厚的饮料瓶底式的眼镜的方式反映在我身上,变成了另一种味道。当我妈妈第一次看到我戴着这样的玩意儿的时候,她有些生气地吼了起来:“你是怎么想的?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就像是头浣熊!”她后来又给我道歉了,但俗话说妈妈通常都是正确的,而这一次我的妈妈也是对的。
妈妈在其他一些事情上也是对的。那年的秋天我发现自己的体重毫无征兆地开始狂减,所以我只相信有一种原因可能解释这种情况,那就是我得癌症了。除此以外难道还有其他可能吗?我就快死了,显而易见,这真是我幼年的一个悲剧啊!在我陷入恐慌的数周之后,我最终还是去了妈妈那儿,向她吐露了秘密,那个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绝症。妈妈却处变不惊,她把头扭到背后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说道:“癌症?亲爱的,你没有得癌症。”她又继续说道,擦了擦从眼睛里笑出来的眼泪,“你只是减掉了身上的婴儿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