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也游出海湾吗?”克里斯多问。
“当然呀。不过是从侧面的水底隧道游出去。有一次,有些恶人差一点儿用网捉住我,我现在很小心。”
“嗯……那么说,还有另一条通到海湾的水底隧道吗?”
“甚至有好几条呢。真可惜,你不能够跟我一起在水底游泳。”
克里斯多边说边打呵欠,“该睡了。”于是克里斯多走了。
但大清早,克里斯多没有碰见伊赫利安德尔,他很迟才来吃早餐。
他有点儿心神恍惚,用叉翻拣了一下煎牛排之后,说:“又是煎的肉。”
“是的,”克里斯多严肃地答道,“大夫这样吩咐过,莫非你又在海里吃了很多生鱼吗?这样你就完全不想吃煎炒食物了。你又睡在浴盆里,不想睡在床上?鳃不习惯呼吸空气,以后你会苦说肋部刺痛的。吃早餐也迟到了,大夫来的时候,我要向他诉说你的坏处,你完全不听话了。”
伊赫利安德尔突然抬起他那双大大的,这时显得悲伤的眼睛,望着印第安人说:
“克里斯多,我看见了一位姑娘。我从来没见过更美丽的东西,甚至在海底也没见过。我骑着海豚沿岸边游,在离布宜诺斯艾利斯不远的地方看见她在岸上。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金色的。”接着,伊赫利安德尔补充说:“不过她看到我,吃了一惊,跑掉了。我为什么要戴眼镜和手套呢?”
“后来你怎样了呢?”
“我等待她,可是她却没再回来。克里斯多,难道她再也不到岸边来了吗?”
“好在他喜欢姑娘。”克里斯多心里想。到目前为止,克里斯多没有赞扬过城市一句,他无法劝说伊赫利安德尔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在那里,佐利达会很轻易地捉住这青年的。
“那姑娘可能不会到岸边来了,我帮助你找到她。你穿上城里人的服装,跟我到城里去吧。”
“我会看见她吗?”伊赫利安德尔说道。
“城里有很多姑娘。说不定你也会看见坐在岸上那个的。”
“咱们马上走吧!”
“你真急,”克里斯多答道,“咱们明天天亮的时候一起动身。你游出海湾,我带了衣服在岸边等你。还得去拿衣服呢。(克里斯多心里想:有一夜工夫,我就来得及和兄弟见面了。)就这样吧,明天天亮去。”
伊赫利安德尔泅出海湾,走上岸来。克里斯多已经拿着白色的城里人衣服在等他。伊赫利安德尔瞧了衣服一眼,接着唉声叹气穿衣服。显然,他是很少穿这样衣服的。
“咱们走吧。”克里斯多说。
印第安人带他走都市的主要街道,领他看耸立着大教堂和摩尔式建筑的市议厅广场,看四面簇拥着优美树木的“自由”方尖碑所在地的五月二十五日广场,看总统府。可是克里斯多错了,喧闹声、大都市的交通、灰尘、闷热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使伊赫利安德尔目瞪口呆。他企图在人丛中找姑娘。
中午来到了。暑气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克里斯多提议走进一家设在地下室的小饭店里吃早餐。伊赫利安德尔喝了很多冷水,但早餐碰也不碰一下,忧郁地说:
“在海洋中找一条熟识的小鱼,比找一个人还容易,你们的城市真讨人厌。我的肋部刺痛起来了,克里斯多,我要回家。”
克里斯多同意了,不过他说要顺便去看看一个朋友。
付过账,克里斯多和伊赫利安德尔走到街上。伊赫利安德尔耷拉着头,印第安人领他到住在新港的自己的兄弟巴里达札尔那里去。
他们走进一家半暗的小铺子里。 “巴里达札尔!”印第安人叫道。
“克里斯多,是你吗?”另一个房间有个嗓音应声道,“到这儿来。”
克里斯多弯下腰,进入通往另一房间的低矮的门。克里斯多随手紧紧地掩上门。可佐利达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你带来了吗?”
“他坐在那儿。”
巴里达札尔走到门口,好奇地在钥匙孔里张望了一下。
“没看见。”他轻轻说。
“坐在椅子上,柜台旁边。”
“没看见。在那儿的是古奇爱莱。”
巴里达札尔迅速打开门,同克里斯多走进小铺子里。
伊赫利安德尔不在了。黑暗的屋角里站着一位姑娘,巴里达札尔的养女古奇爱莱。姑娘以美貌出名。每次佐利达来求婚,她多半用清脆而坚决的嗓音拒绝。
巴里达札尔和克里斯多走进房间的时候,姑娘垂头站着。
“你好,古奇爱莱,”克里多说。
“小伙子在哪儿呀?”巴里达札尔问。
“我可没收藏小伙子,”她含笑答道,“我进来的时候,他十分古怪地盯着我,他突然用手按着胸口,拔腿就跑。一眨眼间,他已经到门口了。”
“就是她。”克里斯多心里想。
伊赫利安德尔上气不接下气地顺着海岸边的大路跑,直朝海岸奔去。他环顾了一下,迅速脱掉衣服,把衣服收藏在岩石堆里,向水跑去,然后跳到水里。
虽然疲乏,但他游泳从来没有这样神速过。直到离开城市好几英里的时候,伊赫利安德尔才浮近水面,在靠岸的地方游。
终于到了离海湾已经不远的地方,伊赫利安德尔抬头探出水面。他看见一群海豚在波涛中嬉戏,便嘹亮而悠长地呼喊了一声。一条大海豚快活地打了声响鼻作为回答,便迅速向自己的朋友游来。
“快些,快些!”伊赫利安德尔叫道,一面游去迎接。他抓住海豚,“咱们向前游快些,远些!”
海豚服从青年的手的指挥,迎着风浪赶快向大海游去。
他简直把海豚累得精疲力竭,但没有使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他突然从光泽的背脊上滑下来,沉下海里,越沉越深,直沉到幽暗的海洋深处。他想单独待一会儿,弄明白,为什么他跟大家不一样,对海洋和陆地都格格不入呢。
他下沉越来越慢。水变稠了,水已经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呼吸越来越困难。
伊赫利安德尔翻转身,俯伏着向岸边游去。人类……他们吵闹得这样厉害,抽着可怕的雪茄,气味难闻。不,跟海豚在一起好些,它们又干净又快活。
他就这样遐想着,在海底待了三天。
在这三天,克里斯多担心了,三昼夜没见着伊赫利安德尔,他回来的时候,神态疲倦,脸色苍白,但是很得意。
“你游到什么地方去了?”印第安人绷着脸问。
“在海底。”伊赫利安德尔回答。
“为什么脸色这样苍白?”
“我……我差点儿死了。”伊赫利安德尔平生第一次撒谎。接着,把他很久以前所遭遇的事讲给克里斯多听。
一次他游到海底湖上面。那儿的情景让伊赫利安德尔愣住了:这里真正是各种海洋动物,从小鱼儿到鲨鱼和海豚都有的坟地。这儿有不久以前的死难者:但它们附近不像寻常那样有细小的食肉动物螃蟹和鱼在乱挤乱钻,统统都是死了的,纹丝不动。有些地方有气泡从湖底向水面上升。伊赫利安德尔游到洼地边缘上面,就突然觉得鳃部剧痛,呼吸困难,头晕。他差不多丧失了知觉,软弱无力地下坠,终于降落到盆地边缘。
讲完以后,伊赫利安德尔又拿他以前从萨里瓦托尔那儿知道的话作了补充。
“大概这个盆地里积聚了某种有害的气体,也许是硫化氢或者二氧化碳。”
说完,伊赫利安德尔匆匆吃罢早餐,戴上眼镜和手套脚套,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