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空气温暖湿润,伊赫利安德尔顺着花园黄沙小径踱去。短刀、眼镜、手套和脚套(青蛙脚掌)在腰带间晃动着,只有小贝壳的碎片在脚下发出碎裂声。
小径向右急转,然后下坡,伊赫利安德尔感觉到脚下是石板,放慢脚步,停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戴上厚玻璃的大眼镜、手套和脚套,吐出肺中的空气,跳入水池。人变成了鱼。
两手使劲儿拨几下,伊赫利安德尔便到了池底。
青年在漆黑中有把握地游着。他一伸手,便找着了嵌在石墙里的一个铁把手。旁边是第二个、第三个把手……这样,他好不容易到达一条水满到顶的隧道。他沿隧道底走去。他用力一蹬,离开隧道底往上浮,隧道底部黑黝黝的。他伸手到前面去,手掌触着铁栅栏,栅栏的铁条布满了又软又滑的海中植物和凹凸不平的小贝壳。青年抓住栅栏,拉开了机关复杂的闩,把它打开。圆栅门慢慢开了,伊赫利安德尔就从门缝溜出,栅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水陆两栖人用手脚划着水,向大海游去。伊赫利安德尔感觉鳃里有千万条小刺,呼吸比较困难了。这意味着,他正在经过岩石的呷形部分,呷形部分外边,海水被矾土的微粒、沙砾和人抛弃的各种东西弄脏。
伊赫利安德尔略微浮上,向左转了个急弯,然后沉到深处。这儿比较干净些,又可以任凭潜流摆布了,它会把他远远地冲到汪洋大海里去。
这时他的耳朵听见一声喑哑的、雷鸣似的响声,接着是第二、第三声,这是锚链在锒铛作响:海湾里,渔船在起锚。快黎明了,四面八方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船舶引擎声:港口和海湾都睡醒了。伊赫利安德尔睁开眼睛,小心地从水中探出头来,向四面张望。
一队渔船驶过来,父亲曾吩咐过不要让人看见。伊赫利安德尔深深地潜入水中,一直潜到寒流。上面传来轧轧的声音,水变暗了。这是一架军用水上飞机低低地掠过水面。
平台上,陡直的礁石附近有许多蚝,这就是早餐。伊赫利安德尔游过去,在平台的蚝堆旁边躺下,就吃起来。从壳里挖出蚝肉,放进嘴巴。他习惯了在水底吃,也喝惯了海水。
港口传来了低沉漫长的汽笛声,这是巨轮“荷乐克斯号”准备回航。时间不早了,快天亮了。伊赫利安德尔离家差不多整整一昼夜,父亲也许会责骂他。
伊赫利安德尔向隧道游去,把手伸入铁条中间,打开了铁栅栏,在漆黑的隧道里游着。这次归程不得不在下面,在从大海到花园蓄水池的冷流里游。
肩膀上轻轻的一撞唤醒了他,在蓄水池里,他迅速升上去,开始用肺呼吸,呼吸着充满了熟悉的花草芳香的空气。
过了几分钟,他已经像父亲吩咐的那样,在床上睡熟了。
有一天大雷雨后,他在海洋里游泳。
伊赫利安德尔浮出水面,看见离自己不远的波涛上,一个年轻的姑娘被绑在一块木板上。
他鼓足全力游着,扶正那姑娘从木板上滑下来的头。
这一带有拍岸的怒涛,他终于到了浅水的地方,背姑娘上岸,把她从木板上解下来,抱到长着灌木丛的沙丘的阴影里,就着手做人工呼吸,使她恢复知觉。
姑娘微微张开眼睛,望着伊赫利安德尔,她的脸孔出现了恐惧的神色,接着她闭上眼。伊赫利安德尔又悲又喜,他到底救活了姑娘。这时,身后传来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他向前一纵跳入激浪中,潜下水,游到一块岩石边,观察岸上的动静。
一个肤色黝黑、蓄着唇须和拿破仑第三式的胡子、头戴无檐帽的人从沙丘后面走出来。他差不多是跑着到她身边的,后来忽然急速地转身朝海走去,浸入激浪里。他浑身湿淋淋的,跑到姑娘身边,着手做人工呼吸,低头凑近姑娘的脸,吻她,开始迅速而热情地讲些什么。伊赫利安德尔只听得见断续的字句:“我预先关照过您的……真是疯了……幸而想到把您绑在木板上。”
姑娘睁开眼睛,脸色由恐惧变成惊奇,由惊奇变成愤怒,由愤怒变成不满意。蓄着拿破仑第三式胡子的人继续热情地讲些什么,把姑娘扶起来。但她依然软弱无力,于是他又把她放在沙滩上。过了半个钟头,他们才动身。他们经过离伊赫利安德尔藏身的石堆不远的地方,姑娘皱起眉尖,对戴帽子的人说:“那么是您救活我的吗?谢谢。愿上帝奖赏您。”
“用不着上帝,只有您才能奖赏我。”
姑娘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奇怪,我觉得,我好像看见我身边仿佛有过什么怪物似的。”
“那当然是您的幻觉。”她的伴侣答道。
伊赫利安德尔目送他们,直到姑娘和她的伴侣隐没在沙丘后面。他从隐匿的地点奔出来,拿起鱼,抛到海里。鱼游走了,但伊赫利德尔不知怎的发愁起来。他顺着空荡荡的岸边徘徊,捡起鱼和海星,把它们拿到水里。他就这样一直忙碌到黄昏。
萨里瓦托尔决定不带克里斯多到山里去,因为他把伊赫利安德尔伺候得很好。这使克里斯多心花怒放:他可以比较随便地和巴里达札尔见面。他对巴里达札尔说,他找到了“海魔”,剩下的事只是考虑怎样绑架伊赫利安德尔。
现在,克里斯多住在攀满常青藤的白色小屋里,常常跟伊赫利安德尔见面。他们的关系很快就要好起来。伊赫利安德尔所晓得的海洋生活比着名的科学家还多,他有一些天文学、航海术、物理学、植物学和动物学的知识。可是关于人类的事情他知晓得很少,知道的不比5岁小孩知道的多。
白天暑气降临时,伊赫利安德尔下地洞游到一个地方去。炎热消退,他才到白色小屋,在那儿待到早晨。如果下雨或者海面起了暴风雨,他整天在小屋子里度过。
屋子不大,总共有四个房间。克里斯多住在靠厨房的一间屋子里。隔壁是饭厅,再往前是个大藏书室。伊赫利安德尔懂西班牙语和英语。最后,一个最大的房间是伊赫利安德尔的寝室,中央有个大蓄水池,床挨着墙摆着。
“我睡在水里惬意得多、舒服得多呢。”
“大夫嘱咐过你要睡在床上,应当听父亲的话。”
伊赫利安德尔管萨里瓦托尔叫父亲,可是克里斯多怀疑他们的血统关系。伊赫利安德尔脸上、手上皮肤的颜色变淡了。伊赫利安德尔那端正的鹅蛋脸、笔直的鼻子、薄嘴唇、目光炯炯的大眼睛很像印第安人的脸庞,克里斯多本人就是属于这一族的。
克里斯多很想瞧瞧伊赫利安德尔身上的皮肤是什么颜色。他的身上紧紧地穿着不知用什么材料造成的鳞形衣服。
“睡觉前你不脱下你那衬衫吗?”他对青年说。
“为什么要脱?我的鳞片并不妨碍我,它很舒服。它既不阻止鳃和皮肤的呼吸,同时又是可靠的保护物。鲨鱼的牙齿,锐利的刀都不能够穿过这层铠甲。”
“你为什么戴眼镜和手套、脚套呢?”克里斯多盯着摆在床边那些古怪的东西问道。它们是用浅绿的橡胶制成的,指头用嵌在橡皮里的多节的细芦苇来加长,并且附有蹼。脚套的趾头加得更长。
“手套、脚套帮助我游得快些。而眼镜在暴风雨搅起海底沙泥的时候能够保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