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坐的人背脊俱一凛，整个会议都安静下来，没人开口承认，但，也没人有否认。
“很好，你们姑且找找看，散会！”
即使他们退出去的姿态一如既往地恭敬，但纪念第一次清楚看到，其中几个人嘴角毫不掩饰的不屑。
她颓然坐下，泪水克制不住浮出眼眶。
一双莹白如玉的纤纤细手伸过来，掌心安放着一张散发薄荷香味的纸巾，纪念接过，猛地一揩鼻子，拿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委屈地看了原依画一眼，带着浓浓的哭腔抱怨，“他们太过分了。”
原依画心中暗笑，这真还是一朵温室的花朵，被强制搬到烈阳下，一时半会儿又怎么能抵挡忽如其来的暴风雨呢？
“副总，这种情况下，为了公司的整体利益，您确实不能让步。如果您这次满足了他们，下次，就会有更过分的要求提出来。”
“可万一他们真的连心集体跳槽呢？”纪念红着眼睛，心底忿忿然。
“那就要看副总您怎么做了。战国齐、秦对峙时期，有合纵与连横之术。苏秦任纵约长时，曾令‘秦兵不敢窥函谷关五十年’，然而在张仪任秦相提倡‘连横术’后，使魏、韩两国一度背弃合纵盟约。这两者间本来无论实力、谋略皆旗鼓相当，最终，却是秦国结束战火纷飞的乱世，一统天下。秦国胜，不仅赢在战略，更因为它找到了敌人内部的弱点。这个世上有人贪权有人贪钱有人图安逸，每个人都会有一两处弱点。今天会议上争吵的那几个高层，您摸清他们的一切资料后，可以提其二免其一，留下在这个危机时刻能给公司带来最大效益的人，其他的可以降职可以裁掉，这样也能够给公司的管理带来新鲜血液。虽然纪雅企业前途堪忧，但如果副总您自己先乱了阵脚，只会加快倒闭的速度。”
“……我明白了，谢谢你，依画。”
“拿公司薪水，为领导分忧是我的义务。”原依画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副总，下周周六您有什么安排吗？”
纪念略一思考，摇头，“应该没有。”
“那就好，下周周六早上九点我来接您。有批货需要您亲自去工厂抽验，是和路氏集团合作的最后一批化妆品，如果发生了意外，路氏集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要再想和其他公司合作，就会更困难。”
纪雅企业主要经营日用品的生产，以前涉及过其他行业，不过是搭着路氏集团的光。
等忙完日程表上的行程，已经是晚上七点半。纪念想不起自己有多少天没在正常时间就餐了，揉揉酸胀的脖颈，她没有急着回家，慢慢走在霓虹灯交织的道路上。
夜幕初临，
华灯迷离；
寂寞落人眼，
往事入心田。
路钧笙以前掌管那么大一个集团，无论身心都会很累，可自己从没体谅过他，不仅没给过他半句安慰，还背地觉得他阴阳怪气的。
风轻轻拂过脸颊，面上有些凉意，她才察觉到眼泪已经悄无声息的流了出来。唇畔勾起一缕苦涩的弧线，纪念擦干眼泪，扬起眸，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到了乐淘糕点屋。
白晃晃的灯光透过玻璃投射出来，却驱散不了苍穹下大地的黑暗。橘色的收银台前坐在一个人，微微侧着身，一手托腮，半边脸陷在暗影中。
纪念不由得走近落地玻璃，眼睛痴痴盯着那张脸，没退回的水气重新迷蒙了视线。
浓黑的眉，斜长的眸，高挺的鼻，略薄的唇……那么多的相似，却偏偏又……不是。
看来，上天从没准备放弃任何一个折磨她的机会。纪念眨了眨眼，又蓦然张大，人往后退了几步。
——玻璃另一面，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影，那人乌黑的重瞳写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算不算偷窥被逮了个正着？纪念难堪的嘘口气，微微一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这里靠近商业圈，大多白领已经下班回家，店里这个时候没有一个顾客。
“嗨，阿生，又见面了。”她还带了羞涩，抬手打招呼的动作极其不自然。
阿生一时没记起她来，眼里有些茫然，略略思索了一会，才挑起一抹礼貌的笑，然后转身往收银台走去。
“阿生。”纪念叫住他，等人回过头来，她伸手在商品柜里胡乱一指，“我路过这里，刚到的，想买些糕点当晚餐，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要那种可以饱一晚上，又好吃又不会发胖的。”
晚上八点，她到几乎每样食物都含有很高卡路里的糕点店，找好吃能多吃又不发胖的食物，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她是特意找茬。
阿生摇摇手，表示没有她要找的东西，突而又眼珠一转，几步走到收银台翻了两下，过来递给她一张单页。
“快餐？”纪念瞪大眼睛看着那张外卖单。
阿生挠挠头，腼腆的笑了笑。
“我觉得还是……你们店里的东西比较可爱。”
阿生一愣，伸手指指那些散发浓浓香味的糕点，又在自己身上比了一圈。
“没事，我不怕胖。”纪念明白他的意思，但说完又后悔了。这和自己的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恩，说不定阿生真以为自己要来找麻烦的，幸好，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怒气，她就想说些好听话来调缓气氛，“其实你也不胖，男人嘛，稍微壮一点才让人有安全感，很多女人都喜欢嫁这样的。”
话刚落地，阿生立刻敛了笑，神情黯淡无光。
纪念嘴角一抽搐，记起店长提过阿生年过三十还没娶到老婆。换做是路钧笙那样的出身，三十未婚还能被世人称为黄金单身贵族，但对于来自农村的老实巴交的阿生而言，绝对是他一块心病。自己竟然挑人痛处戳，她简直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等她从自责中回过神，阿生已递来一个小篮子，黝黑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六十来平米的糕点屋摆了七八个精致干净的货物架，阿生走在前面，纪念挎着篮子跟着。
他拿了包荞麦饼干，递到她眼前，像咨询她的意见。
“哇，这个很好吃的。”
天知道，她最讨厌粗粮之类的食品。可她惹了阿生不开心，所以拒绝再继续令他不悦。
盒装营养粉。
“包装很漂亮。”
………………………………
当早餐奶递来时，她停顿了会，继续闭眼违心道：“牛奶啊，我最喜欢喝了。”她没有忘记，很久以前她吐了路钧笙一身。
选完了东西，阿生依旧没再展颜，一丝不苟的扫条码。
“阿生，你别生气了。她们看不上你，是她们没眼光。”
阿生瞟了她眼，勾勾嘴角，类似嘲弄的感觉。
“我们都不怎么熟悉，你还热心的为我挑这么有营养又……格外美味的食物，你这么好这么善良有爱心，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姑娘和你共度一生。”
敢情这么一筐东西不要结账的？纪姑娘太想弥补自己对他人心灵的伤害，其他什么都是浮云罢了。
阿生扫描的动作顿时一滞，手指竟细微的颤抖。
又伤人！纪念没辙了，苦恼的看着那些自己“心爱”的晚餐、夜宵加早餐，目光不经意扫到一包红枣味酸奶下的书名，咦了声，“你刚才在看《小王子》？这是本有意思的书，难怪我站了那么久，你都没发现。”
阿生抬头，惊讶的看着她。
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我路过这里，刚到的。那中气十足的话犹在耳，纪念脸红，弯弯嘴角，讪笑，“我也很喜欢这本书。”
阿生檀黑的眸子耀出光芒，咧嘴一笑。
纪念整个人定住了，路钧笙！许久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她抿抿唇，“你看，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呢，那可不可以交个朋友，阿生？”
笑意还延在唇边，阿生垂下眼帘，盯着她伸出的手，好一会儿，在纪念准备放弃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一双完全与修长白皙搭不上边的手，却在纪念心中激起了涟漪。路钧笙，即使他只有一张与你相似的脸，我也想要靠近。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你？
一个星期后，上帝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心声，终于让她如愿以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