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凉爽的办公室,在等秘书去准备咖啡的空档,克里姆打开了壁橱,拿出几套工程师的蓝色工作服。他从中挑了一套穿在身上,之后,又套上一双橡胶靴。邦德也挑了一套差不多适合自己的穿上。
秘书长端着咖啡走进屋来,另外还拿了两把电源充足的手电筒放在桌上。
当秘书出去了后克里姆才说道:“我的秘书实际上是我的一个儿子,是大儿子。外面那些人也都是我家的小孩。司机和看门的都是我的伯父。血脉关系是最安全的。这里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我们家的香料生意给我们的工作起了绝妙的掩护,还是M局长帮我搞起来的呢。他经常在伦敦的朋友中帮我大吹特吹。我现在是土耳其香料行业的巨头,借局长的钱也已还清了。我的孩子都是这里的股东,他们生活过得也不错。我每次要为情报局做事,需要有人帮忙打理香料生意的时候,就选一个最能干的来帮我。他们也都受过专门的间谍训练,个个精明强干,也都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当然,也愿意为M局长做一切能做到的事。我对他们说,上帝最高,其次就是M局长。”克里姆挥了挥手,“我的意思是,这儿的人全都可靠。”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吗?”克里姆说着,拿起一只手电筒,又递给邦德一只,说;“现在我们出发吧。”
克里姆走向宽大的前面镶有玻璃的书柜旁。他把手伸到书柜后面,只听“吱噶”一声,书柜便向左边滑去。原来在书柜后面有一扇小门,镶在墙壁里。克里姆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里面黑咕隆咚,有通往地下的石级,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恶臭直往上冲。
“你先进去,”克里姆说,“就顺着这石级往下走。你在下面等我,我得把门关好。”
邦德拧亮电筒,小心翼翼地顺着石级向下走去。借着电筒光,邦德能看出,这个石级是新修好的。石级下面二十英尺的地方有水光在闪烁。当他走到阶梯底端,才发现这是一条用石头筑成的古老地道,中间有一条水沟。地道从右到左、由高向低一直延伸下去。他估计,该地道的出口应在金角湾的地方。
在邦德手电光的尽头,传来一片吱吱喳喳的声音,黑暗中无数的红色小光点不停地闪烁,不停地移动。坡上坡下到处都是。邦德用手电照了一下,两边大概二十码的地方,成千上万只老鼠正窥视着这一陌生人。它们正嗅着他的气味。邦德可以想象,老鼠们的胡子这时肯定全都竖了起来,随时准备进攻。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如果这时候手电筒突然不亮时,老鼠是否会一拥而上。
克里姆突然出现在他身旁说:“我们还要爬好长一段路呢,大概要十五分钟,但愿你能喜欢这些小动物,”克里姆大笑起来,声音在地道中回荡。老鼠们吓得全都趴在地下,一拱一拱地往后挪动。“没办法,到处是老鼠和蝙蝠的世界,加起来估计抵得上空军的一个师和陆军的一个师。我们一边进,他们一边退。等我们走到地道底时,地道几乎就全被它们挤满了。走吧,这里空气还可以,水沟两边的地也是干的。冬天水涨起来时,我们就只好穿上潜水员的衣服了。你用手电照着脚。要是蝙蝠掉在你的头上,把它赶开就行了。但这种事少有发生,它们的雷达系统非常好!”
他们顺着地道的斜坡向上走去。空气里弥漫着老鼠屎和蝙蝠屎的怪味。邦德不知道得要花几天才能去掉身上的这股臭味。
一串串的蝙蝠像葡萄藤上的葡萄从地道顶倒挂下来。邦德和克里姆不时地碰到它们,只要一碰它们,它们就在黑暗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在他们前面,老鼠变得越来越多。克里姆的电筒时不时照到前面那一排排呲牙裂嘴的老鼠身上,这些老鼠触手可及,这时那些离他们最近的老鼠就踩在同伴的背上,争先恐后地逃走。而这时,这些灰色的动物一阵乱窜,不时掉到中间的地道上,两边的鼠墙也堆得更高了,摩肩接踵,密度也更浓了。
两个男人紧握着手电筒,像握着钢枪一样,紧张地与这密密匝匝的老鼠纵队对峙。足足走了十五分钟,才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凹室新砌在地道的墙壁上。天花板的两端,吊着两条用油布裹着的物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它们的下面各放着一把长椅。
他们走了进去。邦德在想,刚才他们如果再向前走几步,那些红了眼的老鼠承受不住压力,肯定会疯狂地向他们这两个入侵者反扑过来。而到那时,它们就不会只是瞪着眼睛,发出威胁的气味了。
“别叫了!”克里姆大声说。
地道里突然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老鼠们像得到了指令似的,一齐停止了吱吱的叫声。它们忽然着急地往回飞窜,看上去就像一条灰色的河流,顺着斜坡,潮水般涌了回去。
几分钟之内,这条灰色的河流在凹室外面变得越来越细了,只有几只生了病的或受了伤的老鼠蹒跚地沿着地道向前爬行。
尖叫声随着老鼠河流的倒退慢慢地消失了,地道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偶尔飞过的几只蝙蝠发出呼呼的声音。
克里姆嘟嚷道:“这里的鬼老鼠有一天要是死光了,伊斯坦布尔就会再次发生瘟疫。我真后悔没来得及上报这儿的鼠情。他们原本可以消灭这些老鼠的,但因为苏联人在这上面,我不想惹事,只好作罢。”他猛地抬头,向室顶上努了努嘴,又看了一下表说,“再过五分钟,他们就要坐下来开会了。每次有三个人必到,是三个苏联国家安全部的人,其中一个可能是苏军总参谋部情报总局的人。今天来的可能还有另外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两星期前来的,一个从希腊来,另一个从伊朗来的;还有一个是星期一到的。天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要到这里搞什么。有时候,那个叫塔吉妮娜的姑娘也会进来,送份情报或什么的。但愿今天我们能见到她。她肯定会使你迷倒的。”
克里姆伸手拉下裹在一个细长物品上的油布,邦德马上就明白了。油布裹着的是一架闪闪发光的潜望镜。底部接缝处暴露在外面,上面涂着厚厚的油脂,油脂上面还有潮气凝结的水珠闪闪发光。邦德笑着说:“达科,你可真有本事,从哪儿搞到这玩意儿的?”
“是土耳其海军的战争剩余物资。”克里姆的语气中流露出,他不愿就此再多说什么,“伦敦情报局的Q处还想在上面装个窃听器,但那不是件容易事。潜望镜的镜头和打火机差不多大小,升上去后,正好高出地板。我们安装时,先在上面的房间角落里挖了个老鼠洞,镜头就从这个洞里升上去。可上洞不能挖得太大,更没有多余的地方来装高灵敏度的窃听器。我们也不可能进入那房间,在屋子结构上改造一下。安装时,公共事务部门的朋友们帮了我很大的忙。他们请苏联人先搬出去几天,理由是因为有轨电车撼动了这房子的地基,所以必须检查一下。我花了几百英镑把那些人的腰包填满。那几天公共事务部的人检查了上面六幢房屋,最后说,这些房子都是安全的。当然这个时侯,我和家里人已经把一切安装完毕。检查完后,苏联人当然怀疑,他们调来了很多人,把整个屋子彻底地翻了个遍,想找出窃听器的听筒或定时炸弹之类的东西。但我们不能用同样的骗局骗他们两次。除非Q处的人想出了一个很聪明的点子,否则我得在这里盯着他们。这些天,他们也提供了有用的东西。他们在这里经常审问一些我感兴趣的人或事。”
从凹室的屋顶上还吊下来很大一块金属物品,足有两个足球那么大。邦德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炸弹,是威力相当大的炸弹。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或者我们同苏联人打起来了,我就可以在办公室里用无线电摇控引爆炸弹(克里姆看起来一点也不悲伤)。不过除了苏联人外,可能还会有不少无辜的人死于非命。这将是一个悲剧。不过,当一个人热血沸腾时,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这是很自然的。”
克里姆把两个把手中间的目镜擦了又擦。他看看表,弯下腰,伸手握住两个把手,将它们摇了上去,慢慢地摇到与他下巴平行的位置。当装有镜片的钢套管慢慢向上升去时,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克里姆低下头,把眼睛凑在目镜上,摇着手柄,调节着镜头的角度,然后他直起身来,向邦德说:“果然来了六个人。”
邦德抓着把手,把头向目镜凑去。
“你仔细地看看他们,”克里姆说,“我认识他们,不过你最好能记住这些人的模样。坐首位的是他们情报站的常驻主管;他的左手边是他的两个助手;在他们对面是三个新来的人。离主任最近的那个是刚到的,好像是什么重要人物。如果他们除了讲话外还有什么举动的话,马上告诉我。”
邦德第一个冲动就是想让克里姆说话时轻点。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和苏联人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就像秘书一样坐在角落里,作着会议记录。
潜望镜本来是从潜水艇上观察水面上的飞机或船只用的。从这副潜望镜中,邦德看到了一副副奇特的画面。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截截像树桩的腿,然后,是他们各色各样的脸。他很清楚地看见主管和他两名副手。他们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邦德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他们的特征。主任脸上一副勤奋认真的模样,像个学究,眼睛片厚得像瓶底儿;灯笼一样的下巴,宽前额,稀疏的头发向后梳着。他的左手边,那位副手长着木头样的方脸,呆里呆气的,鼻翼两边深陷,一头金发,左耳边有条疤痕;另一个副手长着一副美国人的脸,看起来油头滑脑,一双圆骨碌的眼睛狡黠明亮。他正在讲话,一副故作谦卑的模样,嘴里的假牙不时闪现金光。
邦德看不清那三个新来的人的面庞。他们侧着向他坐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看得稍微清楚些,兴许职位也最低。像是苏联的南方人,他皮肤黝黑,浓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呆滞的眼睛,目光迟钝,鼻子肥大,上嘴唇长长地压在闷闷不乐的嘴巴上,长着双下巴,浓密的黑头发剪得很短,因此他整个后颈到耳根地方看起来呈蓝色。这是军人的发型,是理发师用大剪刀剪出来的。
他旁边那个人,邦德只能看见那肥胖的脖子后面的一个大疖子。他上身穿的淡蓝西服磨得有些发亮,脚上登着一双擦得铮亮的棕色皮鞋。在邦德观察的这段时间里,他直直地坐在那里,没有讲话。
此时那位坐在主管右手边,地位高一点的来访者开始讲话了。这个人身材高大,长长的下巴,蓄着斯大林式的褐色胡子。邦德能看到他侧面浓眉下的一双冷漠无情的灰色眼睛和一头正在泛灰的褐色头发。几个人当中只有他在抽烟,他不时地在木制的烟管上吸上几口,烟斗里的香烟还剩下半截了。他不时地挥动烟杆,烟灰落在了地板上。他的样子比在座的其他人都要威风些。邦德估计,他可能是从莫斯科来的高级官员。
邦德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屋子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时间一长,眼睛都有些发酸了。他小心地转着手柄,想通过上面的那个老鼠洞口看清房间的每个角落,但没有发现任何特别感兴趣的东西。房间的墙边放着两个橄榄绿的公文柜。门边有个衣帽架,上面挂着六项差不多样式的灰色呢帽。屋角上有个食品柜,上面放着一个大水瓶和几只玻璃杯。邦德站起身来,离开目镜,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如果能听到声音,那就好了。”克里姆摇摇头,遗憾地说,“那样,他们的一切阴谋诡计都可以一清二楚了。”
“是啊,那就可以解决不少问题。”邦德点头应和说,“达科,顺便问一下,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道的?它原来是干什么用的?”
克里姆又在目镜上看了一眼,然后直起身来。
“它原来是一个废弃的皮勒大厅的地下排水道,”他说,“皮勒厅现在已作为旅游胜地,就在圣·索非亚小山附近,就在我们的头顶上。这个地道建于一千多年前。平常用来蓄水,当时打仗时,以防城堡被围困,这里就可以为他们提供用水。这个庞大的地道有一百多码长,五十码宽,可以贮储几百万加仑的水,四百年前,是一个叫盖力斯的人发现的。有一天,我在一本书上读到了他关于这一发现的记载。他说,在一年冬天,从一个‘轰隆作响的巨大水道’中涌出了许多水,淹没了皮勒厅。这话让我不由想起,这皮勒厅下肯定有一个巨大的水道。一旦城堡被攻陷,便可以用该水道的水,迅速地把皮勒厅淹没。于是,我买通了皮勒厅的看守人,带上我的儿子,在厅里用锤子和回声探测器一寸不漏地检查了一遍,结果找到了发出空洞声响的地方。
然后,我在公共事务部部长身上花了不少钞票,让他把这个地段关闭一个星期‘进行整修’。在那一个星期中,我们全家人都投入到这件事中来。”克里姆又低头看了一眼目镜,“我们在大厅的墙上挖了个洞,然后一直朝这个方向挖过来,直到发现一个通向地道的拱门。当时我们别提有多兴奋了。我们顺着地道往前走,但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最后,我们才发现地道是通向山下,一直通向金角湾,出口就在格兰塔大桥旁,离我们家只有二十码。离地道不远的地方,上面是苏联人的领地。于是,我们填上大厅墙上的洞,从我家的房子那里开始向这里挖过来。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我们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挖到苏联人的房子底下。”克里姆笑道:“也许苏联人以后会发现什么,离开这个地方。恐怕那时候我已不再是T站的站长了。”
克里姆又看了一眼潜望镜,邦德见他神色紧张起来。克里姆着急地说:“过来,快来看!她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