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优势的恐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在宋千远的心底。他不禁喊出来:“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抢走我的季如歌?”
季如歌看看付英秀,又看看宋千远。
为什么付英秀的笑像是报复者胜利的笑?
为什么宋千远会如此歇斯底里,自己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季如歌想不明白了,她只是睁大眼睛。不对劲啊,眼前两个少年都不太对劲。
夏天的阳光如期而至,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爬进教室。
付英秀安静地坐在季如歌的身边,专注地看着她的脸,一动不动。他是今天才报到的插班生,却好像已经和老师很熟悉了一般,轻而易举地赶走了原先坐在季如歌身边的男生,旁若无人地坐下来。整个教室里,无人侧目,无人反对,大家都怎么了?
“你不要听课吗?”季如歌小声地提醒这个英俊的少年改变一下注意力集中的角度,好歹也看看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笔记。
付英秀扬起单纯的笑容,淡淡地说:“我不听课,这样很好。”
教室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千远带着学校的领导闯进教室,他得意地指着付英秀说:“这家伙留这么长的头发,违反校规!”
原本趴在课桌上无精打采的付英秀,一下子振作起精神,站起来挥手撩起一头长发,温柔地问道:“我留长发有什么问题吗?”
季如歌似乎又闻到了那天夜里淡淡的樱花香味,接着就是领导们笑着说:“没事没事,很好很好……”
宋千远瞪大眼睛看着学校领导一个个走远,愣在那里难以置信。
付英秀不屑地说:“你的那些招数对付我没用的,真幼稚!”
家庭的背景和权利,第一次在这个名叫付英秀的少年面前,彻底失去了效力。宋千远露出咬牙切齿的神色,一顿足,转身离开。
曾经的学院王子的这一举动,真的很幼稚。季如歌也这么觉得。但是,能够让宋千远如此失态的,正是自己与身旁的付英秀。听说爱情可以蒙蔽一个人的智商,宋千远他真的对自己……季如歌除了感到不可思议外,还能作什么感想呢。
天气一天天地炎热起来,窗外的樱花依旧旺盛地燃烧着生命。
季如歌看看樱花,又回头看看身旁无精打采的付英秀,她的目光变得越发担忧。
“听说樱花的花期过长,会无法度过寒冷的冬天……”季如歌的手指靠在冰凉的玻璃上,“也许它们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要!”付英秀奋力地抬起那张英俊而憔悴的脸,“它们要一直开下去,拼命地开,因为你喜欢看!”
季如歌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掉额头上那些晶莹的汗珠,却说:“我已经不喜欢樱花了。”语气坚定。
“你是骗我的。”精灵一般的少年把苍白的脸庞埋藏着手臂里。
“不是骗你的。”季如歌努力让语气变得很重很冷。
季如歌的话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曾经惊艳的花吹雪继续纷扬,让她看得触目惊心。
花瓣的飘落,正是花朵的死去啊!怎么自己到现在才真正明白!
付英秀到底为何而来?为何如此坚持?
季如歌约了宋千远在樱花树下见面,她对他说:“我想与你一直站在舞台上。”
宋千远感到很激动,他感到这就是爱了。曾经对爱情的拥有和离散都那么不在乎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了不能放弃的女孩。
“我们去排练舞台剧吧。”宋千远走过来温柔地拉住季如歌的手,说:“舞会相识之后,就是楼台会了,你和我一起对台词吧?”他没有像过去那样,自把自为地拉着她便走。
“我也要参加舞台剧演出!”一个激动的声音在树后出现。付英秀走了出来。
“你能演什么?”宋千远握着季如歌的手,安静地应对着。
“我要演帕里斯……”付英秀抬起一双忧郁地眼睛,对季如歌说:“我要演朱丽叶的初恋情人,那个被罗密欧拐走了未婚妻的大傻瓜……”
季如歌反手拉起宋千远的手,拉着他往话剧社跑去。她不忍再看到付英秀脸庞上潸然而下的虚弱汗珠,还有他眼内悲伤的固执。
夜晚如同一曲悲歌,温柔地述说着离别。
付英秀扬起苍白的脸庞,看着纷飞离散的花朵。
“再多开一些日子吧……”
风中的花飞舞旋转,凝结成一只只小小的美丽精灵,扑扇着透明的翅膀,伸出细小的手掌,轻轻地抚摩着这个少年苍白的面容。
“我们继续开下去,你会消失的……”小小的精灵在他耳边轻轻述说着担忧。
“我想留下来,一直看着她的脸,一起演一场舞台剧,听她说爱我,即使那是台词……”少年苍白的脸在月色下如同一缕透明的魂魄,仿佛黎明时刻便会消散而去,他的眼神的固执依然。
“你是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樱花树的怨灵啊,怎么会有爱?!”樱花的精灵们焦急地拉扯着少年的头发,尖叫起来:“你是为什么而来的?你要向宋千远复仇,是他的一句话葬送了所有的樱花,换来了这个华丽的校园……你忘记了吗?!”
“我知道……”付英秀的脸哀愁地垂下去。他知道自己太贪心了,要把复仇与爱情同时得到,以致于造成现在这种面临两两失败的局面。
不过,很快地,他抬起头来,说:“我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我以争夺爱情的名义把那个人叫到这里来,他快到了。”
这个微凉如水的夜晚,宋千远站在校道拐弯处清晰地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是前来应战的,他计划着要把对方完全击溃。
那些飞舞的精灵,和身体近乎透明的少年构成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付英秀不是人!
付英秀的确不是人,而是怨灵,死去的樱花的怨恨化身。
当宋千远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逃离这个奇怪的地方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樱花的精灵们发现了他,铺天盖地而来的粉色妖精早已失去了童话中的美好,一个个睁大愤怒的眼睛,气势汹汹地将他包围在层叠的花粉中。
原本淡雅的花香瞬间像毒气一样扩散在空气中,付英秀幽灵一般穿过粉红色的迷雾,冷冷地说:“你要为你当初的任性付出代价!”
谁能想到最美丽的花朵也会有最深刻的怨恨,怨恨眼前这个人类少年依靠着父亲的强大财力搭建一所华丽的校园,践踏了花朵们甜美的生命……
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一双带泪水的眼睛把一切看在眼里。季如歌一直看着。
人类少年消失了。
怨灵少年也消失了。
樱花停止绽放了,也停止飘落,它们凝固在枝头上。
季如歌义无反顾地冲到樱花树下,她决定与尚存的樱花作商议,她要同时拯救那两个少年。
阳光穿云拨雾,停在季如歌光洁如玉的额头上。
付英秀在一旁轻轻撩着她耳鬓的长发,他昨夜休息了很久,仍然虚弱。
“听说樱花会迷惑人心。你也迷惑着人心吧,包括我。”季如歌一反常态地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着。
付英秀紧咬着苍白的嘴唇,不再多说一句话,季如歌望着他,笑得云淡风轻。
这样的沉默令人窒息,季如歌站起来,独自唱着满含深意的歌谣,轻松优雅地离开喧闹的教室。
她没有问宋千远去了什么地方,她知道宋千远被封进了樱花树下,她也没有问付英秀樱花什么时候凋谢,因为她向樱花提出了解决一切的建议。付英秀却不会知道季如歌与樱花精灵的商议,因为昨夜的他疲倦得倒下了。
准备已久的夏夜舞台剧表演就在今晚举行,季如歌走到舞台后面,换上华丽的演出服,化着最精致的妆。
夜晚来临了,观众已经落座,由于宋千远忽然缺席不能出演罗密欧的角色,付英秀顺理成章地代替上场。
季如歌挽着付英秀的手臂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目光热切而真诚,她在音乐的掩盖下,把笑容张扬成耀眼的星光,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够爱你!”
季如歌擅自改动了台词。她把“我爱你”改成了“我不能够爱你”。
这一句话,让最华丽的面具都遮挡不住付英秀的悲伤,优雅而厚重的礼服之下,他的身体已经空洞而透明,他耗尽一切灵气,只是为了得到一句爱情表白——即使是话剧里虚假的爱情告白,却没有如愿。
他的眼泪,妖精的眼泪,怨灵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滚落,透明得没人能够看到。
说着残酷话语的季如歌却继续笑着,她又说:“请不要哭泣,请你微笑,我不能够在今年的夏天爱你,但明年的春天,再明天的春天,再再明年的春天,我可以爱你。”
疑惑的少年停止了泪水,身体摇摇欲坠。季如歌连忙伸手拥抱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轻轻地说:“你太累了,请休息吧。好好休息,积累力量,待到明年,在适当的时间里送我一场花吹雪。好吗?”
少年微笑了,他总算明白这个少女的心。
观众们正诧异着舞台上的主角为何擅改经典剧目的情节,毫无先兆地,整个会场刮起了一阵强烈的风,风中夹着不于夏天的樱花花瓣。观众们伸手挡住着风,少许几个努力睁着眼睛打量,看到更多的花瓣席卷过舞台上……
“暂且再见了,我所爱的少年。”季如歌微笑着目送樱花把付英秀带走了。
季如歌所爱的少年被樱花精灵们塞进了树内,他将要沉睡至下一个花期,真正的花期。届时,他会以精灵之姿重回阳光之下。
风停下的时候,天鹅绒幕布徐徐放下,舞会一幕终,下一幕即将开始。
挂满鲜花的阳台很快被搭建起来了,季如歌饰演的朱丽叶出现在阳台上,宋千远饰演的罗密欧随即出场了。是的,宋千远回来了。
两人按照剧本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演出。
这一夜,舞台剧在华美的布景中完美落幕。
这一夜,有一位得到爱情的少年,在樱花盛开的树干里安然睡去。
这一夜,季如歌制造了一个奇迹,她让一场决定绝望的爱情充满希望。
这一夜,宋千远发起了一个号召,他要弥补一场过错。
谢幕的时候,宋千远以从来没有过的诚恳声音说:“本学院的樱花树太少了,各位,与我,与季如歌,一起为未来的花吹雪之景种植樱花树吧。”
又一个三月到来了,季如歌已经就读千远学院一年了,哦,现在的学院名为樱之都学院,因为这里种满了樱花树,校内种满了,校外的山坡也种满了。
樱花树们都是学院里的学生亲手种下的,最卖力种树的学生有两个,一个是理事长继承人宋千远,另一个宋千远的好朋友季如歌。
季如歌不抢女同学们的宋千远王子,她只做他的好朋友,她有属于自己一人的王子。
清晨,季如歌如常地提起墨绿色的水桶前去给树内最高大最古老的樱花树浇水,一方粉红的头巾包裹起秀丽的长发,俏丽可爱。
宋千远走来,朝她打招呼:“如歌,我路过的时候发现樱树上绽放了第一朵樱花。”
“真的?”季如歌提起校服裙摆奔跑而去了。
樱花绽放了,他归来了吗?渐渐跑近,她看到树上呈现曾经熟悉的身影,不模糊,很清晰。
白衣的少年,坐在树干上,伸了个懒腰,把披散着的黑色长发扎进粉色的丝带里,他说:“早安。”唇角弯起一则微笑。
季如歌回以微笑:“早安。”
“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
“本年请多多指教。”
“当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