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如歌的记忆里,这个山坡有一片樱林,她曾经来过一次。
可惜,当年的季如歌在一个错误的时刻前来,她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片樱花在风中旋落,眼前是遍地的落樱,毕竟已经是春末了。樱花开不过春天,更开不到盛夏。
“总有一天,我会重来的,那时候,请你们送我一场花吹雪!”小小的女孩在树下举声高喊。
妈妈的声音从山坡下传来:“如歌,要回去了哦。”
“马上来。”季如歌应了妈妈一声,又对着樱林说:“请你们送我一场花吹雪!相约了!”说完,她往山坡下跑去
“呵呵,我们等你。”似有若无的声音回应着。
咦?季如歌马上回头。樱林空无一人。
错觉吧。小女孩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风在她的身后卷起了厚厚的落樱,它们在空中轻盈翻转,翩然而降……“相约了!”仍然是似有若无的声音。
待季如歌回归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以后。十年前,她随父母前往枫叶之国,十年后,她重返家乡。
季如歌穿着崭新的校服前往千远学院,一路上她很是期待,因为这所同样崭新的学院就坐落在那个让她挂念多年的山坡上。这是一所建在樱林中的学院啊。季如歌开始幻想着自己坐在教室里望向窗外观赏漫天花吹雪的情景了。
然而,到达目的地后,季如歌却是面色苍白。
千远学院,如同所有新兴贵族学院一样,是华丽的闪耀的辉煌的。而那片樱林,那片与季如歌相约了的樱林,已经荡然无存。
现实如此残酷,搭建一所华丽的学院,需要践踏花朵们甜美的生命。
季如歌奔走在校园里,这里满目是人工栽种的异花与奇草,但它们得不到少女的丝毫注视,她只想要在残酷现实里寻找到过去记忆的片段
找到了!季如歌最终找到了一棵樱花树,唯一的一棵,它长得很巨大很茂盛,也许这是它被留下的原因吧。
季如歌抚上树干,垂首,轻诉:“请你,请你送我一场约定中的花吹雪吧。”
这个愿望实现的几率却是渺茫的,此时已经是三月初,这棵樱花树枝头上却没有一个花苞。
“花吹雪?”一个声音打扰了树下凝固的忧伤。
季如歌抬头,偱声寻去。她看到了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坐在树上,有点模糊不清,隐约可辨是少年的身影。
少年也俯首把目光投向季如歌,他看到了她眼角残留的一滴泪。
“你为何而哭?”少年问。
“樱林。消失了的樱林。”季如歌回答。
“你想要一场花吹雪?”
“是的。”
“那么,你就用你的行动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吧。”少年站起来,往树干的背面方向一跃而下。
“我要干些什么呢?”季如歌连忙越过樱花树粗壮的树干,跑向树后追问。
那里,没有任何人影。
从这一天起,千远学院里多了一个转校生,她是一个怪人,她每天都提着墨绿色的水桶给校园里唯一的樱花树浇水,她时常仰头对着树干喃喃自语,她的脸庞上挂着坚信奇迹的微笑。
奇迹总是以奇迹之姿降临,在春末初夏交接的这天,季如歌相遇了奇迹。
清晨,季如歌伴着第一缕阳光前往樱花树下给它浇水。
浇水后,她如常抬头,希望可以寻找到第一朵花苞。
“啊!”墨绿色的水桶落地,季如歌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她努力抑制自己的无尽惊喜。
樱花树的枝头,长满了小花苞。
它们是在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整整一天,季如歌的目光都停留在樱花树上,她期待着它们的绽着。花苞们不负期待,它们以几乎肉眼可辨的速度成长着。绽放,在即。
老师在讲台上进行着授课,季如歌乘着他转身在黑板上书写的瞬间望向窗外。
阳光随意泼洒,夏天近在咫尺了。
仿佛感到季如歌的目光,一阵风掠过以后,整棵樱花树化为粉白的容妆,紧接着,点点雪花般的花瓣脱离花托,在风中旋转着,慢慢跌于碧绿的草丛中。这是一场花之雪,扬扬洒洒,触目惊心。
“花吹雪!”季如歌惊呼,引来讲台上老师的呵斥。所有人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那位惊呼的同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教室门口。
季如歌是长发垂肩裙角飞扬年华中的少女,她一直很安静,如今她就这么疯狂地冲出教室,在操场上散乱了头发,享受奇迹盛宴。从教室望去,可以看到她笑若浮云,天使般跳跃,在樱花雪中踩出轻盈舞步。
一个曾经模糊的少年身影清晰呈现在树干上,他居高临下,目光追随着季如歌的身影在花雪中旋转。
“这场花吹雪,你满意吗?”
仿若随意的问话,让季如歌愣住了舞步,她连忙转身,抬头,仰望。
那是白衣的少年,素未谋面却有熟悉感,他坐在树干上,晃着脚,伸手把一头黑色长发扎在粉色的丝带里。
季如歌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她担心他会在自己的问话中消失。
时间,凝固在对视中,直至这个绑着粉色丝带的少年浅浅一笑,转身跃起,消失在团团绽放的樱花中。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有人前来打扰了。
当时,宋千远站在窗前看舞台剧剧本,他听到了惊呼声,话剧社社员们聚集在窗前看一场花之盛宴。
宋千远也投去了目光,他看到了那忽如其来的一树樱花,更看到了在花雪中舞蹈的身影,并且一下子失去了自己的心神。
后来,他把手中的舞台剧剧本递给一旁的社员,大步走出去,径直走到季如歌的面前,扬起不容抗拒的声音问:“要不要参加话剧演出?你,很适合朱丽叶的角色。”
这个让自己一下失了心神的女生回过头来,她的目光带有些许的不悦,她的目光在说:你打扰到我了。
宋千远却是无视季如歌的不悦,他走上前去,手指滑过季如歌的长发,笑容光辉灿烂,说:“朱丽叶的角色,就决定是你了。”疑问句一下变成了肯定句。
这个男生相信自己是英俊的,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蛊惑人心,眼前这个女生将会被他俘获,像这个校园里所有的女生一样,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匍匐在王子的脚下。
当然,他没有听到樱花丛里传出一声“哼”。
季如歌认识宋千远,校内所有人都认识他。季如歌不知道宋千远这样完美的王子为什么会来邀请自己。聪明的她还知道一个潜规则:站在宋千远身旁的人是危险的。
以后的几天,季如歌果真被投以了冷冽如刀的目光,话剧社的后备演员扔下针一般的话语:“宋千远是所有人的王子,你不要妄想独自占有他!……”
季如歌苦笑,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独战她们的王子啊,她有自己的王子。
樱花树继续绽放着樱花,树上的少年自那天一闪而逝后,不再出现。尽管如此,季如歌继续照顾繁华似锦的樱花树,她耐心地等候,总有一天,少年会重现的。
“季如歌,你很得意是吧?”等待了一个星期都没有如愿以偿的宋千远,满脸不悦地杀到季如歌的面前,这个站在樱花树下独自快乐的女孩,伤透了他骄傲的自尊。
“什么?”季如歌装作遗忘。
生气的宋千远,曾经优雅冷静的外衣层层剥落,他一脚把树下装水的圆桶踢出,圆桶滚得老远老远。季如歌迈动脚步,她要去拾起它,宋千远却是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将她带入自己的世界。
宋千远说罗密欧正在找寻的朱丽叶必须有一张和季如歌一样的脸,不远处红色天鹅绒幕布遮盖住新建的舞台,那里将在盛夏的夜里迎来一场震惊全城的华丽演出。
樱花树已经盛放了整整一个星期,时间让它无奈凋零了。
季如歌被拉走了。一场危险的爱情正式打响。
绑着粉色丝带的少年透过变得稀落的花枝看着这一切。
他说:“樱花,请继续绽放吧。”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细碎缥缈声音回应着他:“不要忘记,你的任务。”
宋千远有足够的理由骄傲,富有的家庭支持着他把才华宣泄成一场奢侈的游戏。
这场经典舞台剧从灯光到布景统统专业到极点,道具和服装每一件都精致非凡,宋千远戴着缀满彩色羽毛的华丽面具,扬起热烈的眼神朗诵台词,引来舞台下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季如歌拖着蓬松的礼服裙摆,把落寞装点在面具之下,罩在雪白蕾丝手套下的掌心堆满了汗水。
这不过是第一幕的彩排,宋千远就不停地重来,尽力忍耐着季如歌闪躲的眼神。有一刻,宋千远真就把自己当成了罗密欧,在漫天的星光下,邂逅了他的朱丽叶。可惜朱丽叶的心不在这里。
彩排一直进行到夜幕降临,季如歌惦念着那棵樱花树,在休息的瞬间,她说:“我可以离开了吗?樱花树有好几天没有浇水了……”
宋千远觉得自己越来越妒忌那棵树了。那只是一棵树,一棵自己随口说“留下吧”而得以留在这所崭新学院的古老樱花,但它用妖艳的花朵拐跑了他的朱丽叶。排练话剧的日子里,季如歌一直惦念着那棵早就繁花凋谢了的树。
“那棵树的花早就谢了,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宋千远冷冷回话。“不准去!”他补充了一句。
季如歌一甩头,站在空旷的舞台上来回踱步,她既烦恼又不安。宋千远埋头看台词去了。身旁的社会员看看他们,都不哼声。
“那些樱花没有凋谢。”忽然,有一个众人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僵局。
这个声音却是季如歌熟悉的,即使只听过两次,她却决不会忘记。
是的,是那个少年,他仍然白衣,长发还是扎在粉色的丝带里,依旧清爽,依旧没有丝毫媚俗的气息。
话剧社团其他女生震惊着,她们终于见到了宋千远以外的王子,肌肤胜雪,手指干净,笑容空灵,穿起白色的校服,像个精灵。
他是谁?来自何方?只有一人知晓,她是季如歌,她咬着唇无声笑了。
这个夜晚微凉如水,扎着粉色丝带的长发少年抬起一双纯净的眼睛,专注地看季如歌清秀动人的脸。夜露打湿了他浓密修长的睫毛,不经意间,一挥手就留下樱花的淡淡香味。他以宣布一般的声音说:“樱花又开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拉着季如歌奔赴那一树重回的繁花似锦。
季如歌望着这一树违背天理在夏天开放的樱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替自己取了一个人类的名字:付英秀。明天就是这里的学生了,我还会申请与你同班。”眼前的少年如此说着,“我想我们应该在一起的……”
季如歌静静地听着,听着少年安排两人的明天,她没有异议,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期待。
夜晚的风穿过树顶层叠的花丛,打散那些紧密相连的花朵,又一场扬扬洒洒的花吹雪降临大地,美丽的不可方物。
追出来的宋千远隔着宽阔的操场气急败坏地嚷嚷:“季如歌,你给我过来!”
付英秀伸手圈住季如歌的脖子,望着宋千远挑衅似地笑起来:“她是我的……”
他们站在樱花树下相互遥望,这个平静的校园里,一夜之间多出了另一位优雅自信的王子,把宋千远给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