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英微微笑着,看着任风侠,长久以来积郁眼底的哀伤全部退去,明媚得令人睁不开眼,然而瞳中的神彩却一点点的散落开来。
任风侠心如刀搅,连声叫师父,陈世英还是慢慢的、慢慢的合上了眼,眉梢眼角有对他的眷恋不舍,也有对要与心上人团聚的欢喜。
方洛天急痛攻心,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出,失去了知觉。
付吴迪放声大哭,任风侠反而平静了下来。
翟义真知道,自己的罪孽,注定一生都洗不清了。
付吴迪摸着莫名其妙起鸡皮的胳膊,抹掉泪,就看到任风侠以恐怖的速度滑入外围药人中,无情剑长声龙吟,森蓝的剑光闪过,药人十死其九,翟义真搂着姬文凤的场景刺眼之极的钻进了每一个人眼里。
脾气暴躁的范永杰登时忍不住大骂起来,便有不少人骂骂咧咧,名震四方的翟义真顿时被贬的一文不名。
翟义真低低地对怀里人说道:“这样的结果,凤凰可满意了?”
姬文凤今天实在心神大乱,总觉得一切超出了她的预想,他的纵容令她肆无忌惮,总以为还可以与他重修旧好,却似乎,他的每一句,都有着说不出的决绝,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恐惧害怕,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翟义真笑着放开她,说道:“我爱你,凤凰,非常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所以,来生来世,我永远不要再遇见你,只要有一个能与我安守本份的就可以如果这个安守本份的是你会更好,可惜你注定不会是个安守本分的”身后煞气愈来愈重,翟义真止住话语,深深的看着姬文凤,目中流露出淡淡的无奈与悲伤。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只要随风而逝的蝶,决绝的不肯再与她执手。
姬文凤面色苍白,倾尽全部内力飞起对上任风侠,手心赤红,热焰灼人,赤焰神掌所到之处,雪化土焦,翟义真内力收敛,登时衣发焦枯,他却依旧微笑着,一如她对他那样温柔的笑。
大片红光遮天蔽日,盛极一时,却见红光里有那么一团蓝光总是耀眼的亮着,任红光如何盛都熄灭不了。
一片红光里,那团蓝光慢慢变成一束,尖锐地刺进红光中,忽然犹如烟花爆开,将红光撕成碎片,一切消失,再也没有姬文凤,再也没有翟义真,二人生不同年,死却同日,徒留一地哀伤,无法收拾。
至死他们都分不清是爱对方多一点,还是恨对方多一点。两个品行极端的人,一对两个世界的人,他不信有人甘愿堕入邪道,她不信世上有真君子,却都看不开那斩不断理还乱的情。
任风侠孤独的站在那里,天地风雪黯然,冰冻了他整个身心。所有的温暖都给了最爱的云儿,失去了最爱的人,等于失去了生命的灵魂,他再也不知道畏惧酷暑冰寒,就那样站着,一任风雪落满肩。
芝芝趁众人伤心无暇旁顾,带着七大护法迅速撤离了。
药人死伤殆尽,众人围在陈世英身旁,看着那个单薄的坚强的身躯,寒冷的夜里,她再也不会怕冷,再也不会心痛,也不会再起来对他们严厉的教导训话,众人无不伤心垂泪。
姜成泽接掌翡月教,少不得忍悲理丧,照料教里众人伤亡。他指挥没受伤地照料一下受伤的,成子商接好方洛天的肋骨,付吴迪去看发呆的任风侠,拍了拍他的肩,任风侠木然随他走了过来,见方洛天能说话了,心里微微一松,又抽的更紧。
至亲至爱的人都走了,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想自刎,这条命却是师父拿命换来的,他怎能轻易毁伤?
死,已经不可怕,那是比生不如死美丽千百倍的奢侈东西,他甚至羡慕师父与云芳尘,死了一了百了,而他,却只能慢慢忍受岁月的凌迟。
撕心裂肺的痛楚漫过胸膛,他站在当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狠狠的戳刺揉捏他的心肺。方洛天正看着他,一见不对,赶紧示意付吴迪。付吴迪被任风侠人鬼不如的面色吓的大吃一惊,伸手便在他背上猛力拍了一掌,任风侠一张嘴,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付吴迪真怀疑喷那么多的血还会不会有命在,连声惊叫道:“任师兄,任师兄!”
任风侠定了定神,微笑道:“叫什么?我没事。”
一见他笑了,付吴迪心胆俱寒,大声道:“师兄,你难过,就哭出来,求你不要笑。”
任风侠哈哈大笑道:“没事我哭什么?”
方洛天道:“师父已经死了!”
任风侠笑声顿住,看着方洛天楞了半晌,猝然昏了过去。
没受伤的人打点伤亡,在死人堆里看到了樊玉签,一并带回去了。
陈世英是汉人,不愿天葬,归去停灵,众人准备在任子龙天葬之处点穴,择日破土下葬。苏瑾义伤心难抑,扶柩大哭,别人只当二人结义情深,却不知他另有一番心思。
方洛天痛苦难言,他知道,陈世英是可以避开姬文凤的,只因为身后还有一个受伤的他,绝对承受不了姬文凤的内力来袭。他坐了半夜,行动不便,由付吴迪扶着他回去了。
陈承月正坐在灯前发怔,见二人来了,便道:“付师弟去吧,我照顾他就行了。”
付吴迪也着实记挂李清茵,交待了几句,便三蹦两跳地走了。
方洛天笑道:“都快做父亲了,还这么孩子气。”
陈承月看着他,怔怔然不语。
方洛天道:“不过受了点小伤,养几天便没事了,都这么晚了,你快休息吧。”
陈承月摇了摇头,道:“你先睡吧。”
方洛天闭上了眼,眼前依然是陈世英推开任风侠为他挡住姬文凤袭击的背影,又烦躁又伤心,半晌才觉得不对劲,睁眼见陈承月仍然愣愣地看着他,奇道:“月儿,你怎么了?”
陈承月眨了眨眼,低头道:“天哥,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实话告诉我。”
方洛天道:“什么事?”
陈承月想了半晌,低低一笑,道:“不可能没事,天哥,快睡吧。”
方洛天道:“你有什么为难的事不能对我说?”
陈承月犹犹豫豫地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方洛天一下子变了脸色,坐起来颤声道:“你你知道了?”
陈承月心里一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道:“真的是你?”
方洛天双唇发抖,半晌才嗫嚅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陈承月宛若当头起了个焦雷,浑身都冷了,愣了半晌,她大叫一声,转身便往外跑。
方络天彻骨冰寒,千辛万苦的隐藏终究还是被揭破,他绝望的呼唤:“月儿!”起身抓住她,哀求道:“月儿,不要走!”
陈承月甩手大声道:“别碰我!”
方洛天心中一痛,道:“对不起。”
陈承月摇头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在看到我爹爹坟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方洛天如同掉进万丈深渊,事故突然的叫他措手不及,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陈承月抓住他的衣襟,晃着他道:“你说句别的不行吗?你说这不是真的,你说我就信,那个金纱女子是诬赖你的,快说啊!”
方洛天胸口很疼,瞧着她,依然是一句“对不起”,隐约想着,原来姬文凤来过了,幸好她没下毒手,可是这个样子真的比死还叫人难受。
陈承月泪水顿时汹涌而出,再也止不住,放声大哭,身子也如同被抽空了力气,扶住身后的橱子才站住,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你杀了我爹爹,为什么还要娶我?”
方洛天心酸难禁,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道:“因为因为我爱你啊”
陈承月气得手足冰冷,大声道:“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是云芳尘!就算你跟我的第一次,最后叫的却是她的名字。”
方洛天怔住,第一次吗?那时,他因为知道了曾经杀掉的陈文寿是她的爹爹,喝的酩酊大醉,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便千方百计的将此事隐瞒,只是那个藏在最心底的女子,就在那一次泄露出来而不知。
陈承月看着他怔怔的神色,冰冷的心顿时四分五裂,痛苦流窜在四肢百骸,恨声道:“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不在乎。我原想等你慢慢地爱上我,可是原来,你娶我,不是为了爱我,更不是为了我爱你,而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会爱上我。”
方洛天神色苍白,颤声道:“你就是这样看我?我待你没一点好,一点都不在乎你,是绝对不会娶你的。”
陈承月哽咽道:“你若真在乎我,根本就不会娶我。你根本就没为我想过,你是故意的”故意先要了我,要我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心上烙着另一个女子,娶一个不可能相爱的人。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竟然将自己托付给了不共戴天的仇敌,还为仇人生儿育女?我我恨你!”虽然父亲声名狼藉,也是她的生身之人啊。父亲的死百般盘查没有头绪,却原来,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他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却是眼睁睁的陷她于不孝不义之地,她好恨,她有何颜面再去见人?
方洛天心痛难过,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可是我以为,在草原,在关外,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我失去了怡桑,又失去了芳我不想再失去你,真的不想。何况在我痛苦犹豫的时候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就算想离开也已经迟了。我也深爱着你,就这样瞒着你也好过两个人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