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英惊愕地看着任风侠,摸着他的脸,指尖冰凉的泪滴重重砸在她心上,她慌乱地颤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好风儿,别哭”
任风侠已经痛苦的疯狂欲死,什么血性面子都丢的无影无踪,声音嘶哑如啼血的杜鹃,竭尽全力才发得出那点难听的声音:“是我叫你操碎了心,我改,你教我的,我都记着,我全改你不能死你死了叫我怎么办?”寒风呼啸,任风侠头发四散飞扬,本就痛苦的人看起来倍添萧条。
陈世英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呢?我为你,是天生的本能,你还年轻,不比我这个苟延残喘的老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陪你该是云姑娘而不是我你该知道,我是把你当亲子养的”
任风侠胸口更痛了,恨不得替了师父去死,说道:“我是个灾星,你不该捡我回来,不该对我好,不然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无妄之灾我不想连累你,可我还是连累了你了”
至此陈世英忽然意识到这个弟子对久远之前的事依然耿耿于怀,一口气怎么也无法安心咽下去,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沉声道:“风儿,男子汉大丈夫要敢做敢当,你这样婆婆妈妈永远成不了大器。我不强求你成大器,可是你不能自怨自艾什么都怪自己,怨天尤人不该是你的本性。我的死,不是因为你是灾星,不遇见你必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因为我已经没有今天,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
“关于云芳尘,你实在太过分,一个女孩子舍身为你做到那一步,还千里迢迢随你到了塞外,你没有照顾好她,还给了她天大的委屈,就我看来,死对她也是一种解脱”
任风侠颤抖的身子一缩,登时安静下来,安静的连呼吸都止住,修长的眼睫落下,俊冷的面孔一片痛苦的死寂,唯有乱发随风飞舞,遮蔽了容颜,却遮不住那铺天盖地的心伤。
陈世英咬了咬牙,声音低微,听在任风侠耳朵里却如同滚滚焦雷,“你有多痛苦,她就有多痛苦,甚至比你还艰辛,人生本来就短暂,与其两不相见的痛苦,不如相濡以沫的快乐。你不是灾星,若是,我以及翡月教上下早就死光了!”
任风侠又是一震,他怎么从没想到这点呢?好像自他来到翡月教与他亲近的人就没再出过不测。
任风侠还是接受不了,不论是不是因为他,她都要逝去了,说道:“师父,无论如何,该死的都不是你,没有了云儿,再没有了你,我活着,还能做什么”
陈世英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低声道:“你敢自寻短见,我死也不会原谅你!”激动之下,眼前一黑,强撑住一口气,低叫道:“老六”
方洛天胸口中了一掌,断了几根肋骨,但神智未失,道:“师父。”
陈世英道:“你跟成泽照应着点风儿。”
方洛天连连点头。
周子渊脱身过来,要喂她一粒从姬文凤那里顺来的还魂丹,陈世英不想吃,又不忍拂众弟子希冀的眼神,吃完低笑道:“柔情丝若有解,姬文凤就不是‘嗜血恶魔’了。”
任风侠昏昏沉沉,听了这话,如同万箭攒心,众人不由得洒下了英雄泪。
陈世英略闭了闭眼,只觉痛楚稍减,可是心中忽明忽暗,神思也有些恍惚,攒了些力气,扶着任风侠站了起来。
翡月教一众弟子将陈世英围在中间,所有药人都被阻在外围。
翟义真跪在一边,背脊挺直,头微微低着,心里翻江倒海,自始至终陈世英都没看他一眼。
陈世英身子站的笔直,大半重量却都在任风侠身上,她虽然虚弱垂死,声音却依然低沉坚定:“今日一战,事关翡月教生死存亡,翟义真姑息敌手,追根揭底,此次祸害起因全是因为此人与‘嗜血恶魔’纠缠不清所致,自今天起,逐出翡月教,并由大弟子姜成泽继任翡月教第一百三十八代教主,在位须勤恳工谨,如违祖训,人人得而诛之。”
姜成泽哀痛领命。
陈世英眼前一阵发黑,勉强微笑道:“总算无事一身轻了,草的接过这个位子,十几年来不敢懈怠,成泽继任,各师弟师妹勿必鼎力扶持”
翟义真知道自己罪孽又深了一层,心中悔涩,按他的辈分是免跪的,今日事态严重,若一教之主就此殒命,他万死难赎其罪。
他默默的听着,默默的叩头,默默的转身步出人群,自始至终未辩一词。
天地风雪黯然,翟义真遗世独立,整个身子宛如掏空了五脏六腑,只剩下了个壳子,风从冰冷的心口灌进来,席卷了一切温度。
姬文凤拢着一件长袍,一双媚眼泛着冷冷的光芒,冷冷的看着他,却见翟义真眼神清冷,再也看不到昔日的一丝情意,心里一紧。就算是她知道了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用尽手段折磨他,他也未曾这样无情无绪的看着她。
为了让他忘却另一个人,她造出了忘情散,他却消失在人海,任她有翻天之能,二十多年来他却是了无声息。而今终于将他逼迫出山,却因她误杀了陈世英面临决裂。
姬文凤终于慌乱起来,扑过去抓住他说道:“真哥,我我不是我跟你走,你叫我怎样我就怎样,你别不理我。”
从未见过她这样慌乱,翟义真心里酸涩,软了下来,说道:“这句话我等了一生,凤凰,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他看着她无助的样子,说道:“凤凰,记得我们初次相遇,你年少我轻狂,你不问我的出身,我不问你的来路,无忧无虑的,那时候,真的是好啊!”
姬文凤媚眼一黯,说道:“那时候我怕说了我是谁你就会不理我,你是负气出走,也有不可说的理由,前儿我还去看过那棵树,已经枝叶繁茂,长成参天大树了。”
翟义真微笑道:“相思树!相思树底说相思我看到了,太行山下接近九千棵的相思树。二十多年,一日一相思。你还是念着我,不枉我在你手里吃了那么多苦,也不枉我这一生相思的光阴。”
姬文凤眼里燃起的星星之火登时又被他最后一句打灭,“这一生”而不是二十多年,她颤声道:“你要干什么?”
翟义真低笑道:“原来你也会这么慌张,这一生,我以为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打破微笑,我翟义真于你,还是与众不同的,我,知足了。只是有一点你须知道,我避世隐居不是因为阿瑶,她已是名门正室,不是我可以再遥想玷污的。我是因为你,我不知道你对我还残存多少情意,那样的恨意滔天,怎样折磨我都没关系,可我万分不愿看到你在别的男人怀里笑。”
姬文凤神色一僵。
翟义真笑得欲加醇厚迷人,摸摸她依然漆黑的发,“你越来越可爱了,与你相守二十年,真的不知道你也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哈哈!”
他眼神迷离,苟延残喘了二十多年,一切的美好都冰封在她与别人燕好之前,她待他实在狠,他不怪她,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折磨他也是折磨她自己。
暗无天日的囚禁,不是他逃离不掉,而是他不舍得逃离,直到她带来了一个陌生的俊朗男子,当着他的面与他把酒言欢,低眉浅笑,一次,两次直到他们拥吻,他再也接受不了
姬文凤道:“我已经把他杀了,我们没什么”
“我们”一词刺的翟义真心肝剧痛,多少个日夜,他们的拥吻化成他噩梦里她与那陌生人的缠绵,也许是没什么,他就是无法释怀,也正因此,他不怪她对他的不好。
“当初一气离开,才知道任子龙师侄寻我多年不果,接任了教主,翡月教一撅不震,急需人才,我这副残破身躯怎能再继任教主?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又死于非命,凤凰,你敢说,子龙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姬文凤倒吸一口凉气,好半晌才咽下心中的一团冷气,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妩媚,低笑道:“也许吧!”
翟义真不执著她的回答,兀自说道:“既然你要下地狱,没有理由我不陪着你,我杀人灭口,将练武天才变成孤儿,陈世英的十三个弟子有五个是我设法送到她面前的。你杀我族人,我不管,我本孤儿,那些人只不过姓翟,可是,我自小在翡月教长大,你不该动它更不该伤了陈世英”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姬文凤被气的胸闷头晕,一脸温柔笑意支离破碎,一阵灰心,滴下泪来。
她若有本事杀得了任子龙,哪里会等到今天才将他逼出来?
翟义真心中一阵残忍的快意,怪不得她总是折腾自己,原来看着她吃瘪伤心这么痛快。
一阵惊天动地的乱响,无数气剑纵横飞来,翟义真本能的将姬文凤护在怀里,感觉到后背麻辣剧痛,却是无敌心剑的气场,前所未有的强大,惊讶回头,就见任风侠傲然挺立,冰冰冷冷的看着自己。
原来他们在说话时,陈世英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靠着任风侠强自支撑,药人攻势汹汹,外围弟子抵挡的十分吃力。
陈世英看着任风侠这张与丈夫相似的却精致许多冷漠许多的脸,心里一阵恍惚,十几年来不敢碰不敢提的伤骤然淡薄,夫君纯厚的笑容,儿子甜甜的童音,都近在眼前,她细声道:“风儿,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