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然从前排退下来站在了女生的左边,充满神秘地歪起嘴角笑,“呐,圣诞节果然下雪了咯。”
“怎么可能,今年还没下过呢?”陆小词一边摆摆手一边转头看窗外,却看到外面有纯白的雪缓缓地在寂静的暗灰色天幕中悄然地飘落。
男生有些苦恼地双手一摊,“怎么办,我还没为你准备礼物啊。干脆满足你一个愿望吧。”
“无论多任性的愿望也可以么?”女生犹豫的声线渐渐洇开,见男生肯定的眼神后就欢喜得不得了。
“那么,请站在我身边吧。”
“哈啊?这是什么任性的愿望?还没有要把我从年级第一的位置上挤下来来得任性哟!”
“我觉得这已经够任性了啊,我想你站在我身边啊。”
请你站在我身边吧,这就是我在今年圣诞节许下的最任性的愿望了。
整个校园被暗红色的落日余晖浸满,光线一点一滴渗延进女生漆黑的瞳仁里。全身皆是苍凉,灰暗的影子斜斜地平摊在脚下。心中的温度已经被冷却掉,阿树你,读的是和我相反的理科呢。
突然从旁边的单车棚里冒了两个人,苏暮然一眼就看见了陆小词,她无处可逃,像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了,只能任由对方推着车一步步走近。
“好厉害,年级第一呢。以后在理科校区也要发扬光大呀。”陆小词勉强扬起了苦涩的微笑。
苏暮然微微点头,又想起笑着勾起嘴角说,“星期六的登山你会去吧。就当放松一下和为要去理科校区的我们送行好了。”
“诶?!……好!”
苏暮然的笑容还垂在眉梢,明亮的表情还纹丝不动,可是陆小词却觉得他笑容仿佛溢满了忧伤。
比起一路上遥遥领先,掩不住兴奋之意向跟在自己身边的男生挥手“暮然要加快哟~”的颜凉,陆小词明显地就属于“运动白痴”那一行。
“那个,还要你来帮忙提行李,真的很抱歉。”苏暮然一副“早有预料”的神色耸耸肩笑容温和,第一次在咖啡屋见面就知道你的运动神经不发达了。
“听说这座山是听回声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座了。声音会集中在山谷里回荡得很长时间,很吸引人吧。”有同行的人解释道。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冲着对面遥远的山谷大声呼喊。空荡荡的空间被许多反复折叠的声音所填实。仔细分辨,也许能从里面听出“小七有到此一游”、“明天就中五百万吧”的玩闹言语中夹杂着“我真的喜欢暮然”的恬美声音。
苏暮然站在一旁告诉陆小词,“你知道吗我曾经喜欢过你,可是你心里只有阿树恐怕其他人都再也代替不了他。颜颜很勇敢地向我表白,当时我就想我不要做第二个阿树我不要伤害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一直被头发投下的暗影笼罩着双眼的女生身子僵直,没有动作没有言语。
阿树阿树,你始终没有记起我,身旁有了温婉如玉的女生可惜不是我。从今天起我决心忘记你。记得要忘记过去的那个夏天。
去年夏季的那一天,买了抹茶蛋糕当消夜的陆小词,在走过必经巷子时发现路灯坏了,只能偶尔发出一些薄弱的光。她听到自己怯怯的脚步声,以及抑制的呼吸在支离破碎地游走。
然后陆小词就看到灯柱旁倚着一个染黄了头发的男生正看向自己,仿佛等待已久,眉间带着些须的不耐烦,向自己悄然靠了过来。
披散开的头发覆上陆小词的眼睛,她在风里瑟缩着身子蹲在墙角很小声地哭。
男生皱着眉说“烦死了,我只不过借点钱用用,有没有?”
陆小词反复地摇头,男生刚想强行拉开她的背包,动作刹那间戛然而止。
烙刻在自己记忆中的,是一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恍惚中,一刹那所有的光点都在薄凉的空气中浅浅氤氲开来,而光点的中心,便是这样一张清朗面孔、浅色头发、盛满微笑的琉璃色瞳仁、温柔漾开的笑容,以及,从他递来的手传来的温热温度。
他拉着她飞快地在风里小跑,跑得飞快,电线杆掠过去,商店掠过去,行人掠过去,高树掠过去,风掠过去,那么像永恒静止的时间。
路灯骤然亮起,光线越过围墙漫了过来,晚风送来了把手搁在膝盖上的男生气喘吁吁的声音,“喏,不是没事了。”
女生仍有些顾忌,害怕地扬起鼓着的小脸,“他刚刚说要一直堵在那里啊。”
男生伸出手拍拍女生的头发,触感温暖而踏实,“我家住在那里哟,那里。对,有很有特色的牛肉面馆。你如果遇到了困难叫我的名字就好了。记住了,我叫苏暮然。下次再遇见你,我就请你吃刚刚不小心弄掉了的抹茶蛋糕。我们说好了……”
苏暮然,你是我心底的秘密,所以当别人问我喜欢的人是谁时,我望了望杂志上和你一样笑得干净的相叶弘树脱口说,他叫阿树啊。
阿树阿树,念的时候舌尖微微卷起,然后轻轻地在牙齿背面摩擦,那样舒服,那样温暖。
可是苏暮然是不是你早已忘了那个不知道以怎样的理由接近你的我,我将自己的心空出了一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将你安放进去。然后记得你的种种,在所有的浅睡深眠中梦呓出你的名字。多么的浅尝辄止却又多么的刻骨铭心。我在你面前提及你自己的每个细节,你却没有丝毫发觉。
苏暮然你在我脚崴到后细心地蹲下来。你身上淡无痕迹的青草味,眼帘下衬衫流畅的肩线,我能觉察到温热呼吸,明明是夏末秋初,我却感到是繁草蔓延成绿色海洋、花苞舒展着柔嫩身姿的人间四月天。
苏暮然你将外套脱下来给我披时,你线条干净利落的五官在我的脑海里迅速勾出一副素描,深深地刻进了记忆里。那上面还残留你的气息你的温度,它们瞬间充斥进我身体的每个细枝末节,血液的暖意像沸腾的开水般压不下去。我想以后寒冷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像那个时刻一样把脊背完整地暖和过来,因为我身旁不再有你。
苏暮然我不够勇敢而你又没有想起我,你在那个晚上分手时安慰掉了蛋糕的我说,那些苍绿的抹茶蛋糕是用来怀念夏天的,你说我一定会遇到自己最庞大最温暖的夏天。可是没有你的夏天我又将拿什么去怀念?
7.
独自站在山顶吹风的陆小词看见了寻觅而来的苏暮然突然把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角,“苏暮然,我喜欢你……”
“小词你说什么,这里风很大,我听不清楚。”
“我说我喜欢你……”
苏暮然,我没有大声地说出我的心意藏匿在心里,我只敢说“请你站在我身边吧”其实我明明是想说“请你在我身边吧”这样任性的、真实的话。现在我也只能借着逆风而向你表白。颜凉真的是个纯良的女生,就让她呆在你身边也好。
陆小词把头望向天空,云朵悄悄地独自灿烂,但铺展开的是一点一点的寂寞的白。
“好了,我们回去吧。”陆小词望着逐渐走到自己面前一脸困惑的男生苍白地一笑。
温热的风停止了流动,蝉鸣也突然息了身,耳道里聚集的所有噪声喧哗此刻都杳无踪迹。绿树白云红花,所有的色彩也都模糊了,在苏暮然眼里只剩下女生含泪微笑的模样越来越鲜明。
再见苏慕然,终有一天我会忘记你的脸,只记得这片旧时光。我拥有你的记忆很短,可是思念却很长……
开学时有为期一个月的入学军训,全校高一女生都被要求剪成短发,毛茸茸的像一颗蒲公英,有人哭着有人恼有人闹却终究不能幸免。
唯独沈霜降在那样动荡不安的局势下竟然保住了一头长发。
每每被羡慕或嫉妒的女生问起,霜降眨眨眼,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秘密,秘密!”
每天军训完毕后的必修课就是打水洗头,用大齿木梳通开,不吹干,浓密的漆黑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两侧。再汲着人字拖到校门口拍等待已久的宋惊蛰的肩:“惊蛰,嘿嘿,我们快走吧。”
夜晚的路边有很多小摊小店,霜降站在橱窗前眼巴巴地望着店里水钻发卡。
店主是个漂亮甜美的姑娘,笑起来有酒窝,她发现微婉注视的目光后热情地招呼她进去戴戴。
霜降摇摇头利落拒绝掉,然后豪迈地牵着宋惊蛰的手走开。
她好像听到姑娘在身后直叹:“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长发盘起来该多好看。”
“我才不喜欢它们。”霜降仰着头对抿着嘴一直沉默的宋惊蛰解释,然后就站住舍不得再走,对着男生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晃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撒娇:“惊蛰惊蛰,你买这个给我就好了,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
“宋惊蛰宋惊蛰,为什么你偏偏喜欢我,太多女生跑来问我这个问题了?”霜降哈哈地笑,“我就说你是被我打赌赢来的!”宋惊蛰带着霜降就站在路边,听完之后递给她伪新疆人烤出来沾满辣椒粉的羊肉串,想塞住她的嘴。她的小围裙里还兜着老奶奶竹篮里还算新鲜的杨梅。
欢快得没有丝毫忧伤。
霜降喜欢在睡前读旧童话,故事往往发生在long long ago,但终于明白这世间不可能永远纯净如水,并不是每个童话都可以走向happy ending。
选修课阶梯教室里,霜降去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的女生生得好,明眸善睐白净如皙的面庞。她在老师没看见的时候飞快地掰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抬脸时噎了噎然后忍不住琳琅地笑,嘴边梨涡搅得人心头涟漪荡漾:“诶你说,那个写字的男生长得真好看。”
霜降看着笼在一片炽热凛冽的光线中的宋惊蛰,像夜幕中的星辰般熠熠发亮,依稀可见依旧轮廓淡漠的面孔。
一帧帧往事如穿堂而过的风在脑海里迅速穿梭。霜降突然觉得嘴唇苍白干裂,她舔了舔然后郑重地宣告:“不可以,惊蛰是我喜欢的男生,他也喜欢我。”
女生彩绘了的手指尖“哒哒哒”地敲着桌面,一只手撑着下巴轻轻地盯着霜降,良久才漫不经心地反问:“哦,是么。可是我是苏白露啊。”
霜降听见那三个字眼,像浸入了一波凉水,愤怒就被熄灭得无声无息。
苏白露是多让人匪夷所思的女生啊。她学跳舞,会念一个音调一个婉转的法文,她的裙下之臣何其多,可是她竟在校庆表演钢琴独奏时,落落大方地对着全校师生骄傲地说:“这首歌,只献给宋惊蛰。”
由麦克风和音响传来的巨大轰鸣,让霜降有种鼓膜微微疼痛的感觉。她听见自己身体某处轻轻断裂开的声响。宋惊蛰就在身后右边第五排第七个,可是霜降竟失去转头过去看的勇气。她多怕看见他眼睛里涌动的是明明灭灭的欢喜。
会失去宋惊蛰!这个念头如萤火,霜降已隐隐约约知道。
霜降开始在自习课爬上桐树下的围墙,张开双臂地走平衡木,风吹起她黑色的薄纱裙,散落一地的紫色花瓣,芳香四溢。她期期艾艾地问:“惊蛰,你要不要和我走?”
宋惊蛰摇摇头,他还有很多的事,和苏白露主持、辩论。他说:“霜降,你又任性不听我的话,你要乖乖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