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来的蛋糕顶端涂有翠绿色的奶油,像极了某人微笑时,眼睛冲撞进的绿仿佛能满得溢出。香味弥漫屋里每个角落,映得到处都是盈盈的绿色。她握着勺子清浅地笑,“阿树,也很爱抹茶蛋糕啊。”
陆小词一直在注视着柜台旁忙碌的苏暮然,嗯,和阿树一样会把袖子挽得高高,和阿树一样会不厌其烦地回答所有问题,和阿树一样即使遥遥地在自己身边也觉得温暖,可是,阿树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你告诉我抹茶蛋糕可以用来祭奠夏天,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把夏天留住,是不是就能自由地悼念过去我曾拥有你的时光呢?
走向门边的陆小词,眼里全都是苏暮然清晰而又模糊的容颜。
“那门没……开……”旁边人的提醒已经晚了半拍。女生一头撞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下晕头晕脑地爬起来。话被掐了半截的苏暮然急急地走过来俯身下去观察伤势。
明显紧张的语气,“你扭伤脚了。”
清晰的,真实的,温和的,干净的,透明的——等下班后我送你回去吧。
逐渐冷却的冷空气被残余的热气淹没,挂在窗外空调主机箱渗出一线细流,蜿蜒过略带铁锈的挡板,顺着 “啪哒”落下一朵又一朵的水滴。
陆小词就这么晃荡着双腿看着不远处正在弯着腰拖地的苏暮然,躬着清瘦背,拖到她腿边的时候她就把腿抬起来让他。逐渐淡薄的日光投到湿化的木质地板上阡陌分明。然后她又抱着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也是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事,他只是听着,偶尔抬起头,在她说话的间隙轻轻地回“嗯”、“是么”。偶尔说到什么他觉得好笑的地方,就站直身子轻轻笑出声。逆光之下,他的脸廓不是很清晰。但微垂下来遮住眼睛的刘海,笑起时眉眼微弯嘴唇上扬,都毫无遗漏地被保留到了她不那么记事的脑子里。
傍晚的日光温暖不炽热,是刚好能融化香草冰激凌的温度。陆小词抬头寻找苏暮然,他正安静地站在门外调整自行车坐落的位置,有舒服温暖的空气缓缓沉落。然后抬起头来,柔软的头发挡不住眼睛里氲开的浅淡笑意,柔和地说,上来吧。
可是陆小词却指着单车说,“阿树,也有一辆这样的银白色单车呢,经常无端地耀花我的眼。”
陆小词在环抱苏暮然清瘦的腰,阿树你不认识我,你总是认不出我来;我每天要在你面前出现很多次,在你安静地在树下微笑的时候,在你奔跑在操场的时候,在你去小卖部买可乐的时候,在你骑着单车的路上;可是阿树你要我出现在你面前多少次,才能记起我;阿树,现在明媚的灯光洒在我的脸上,是温暖的。不过看着你的背影,我的眼泪就没有拧紧的龙头,—滴答—滴答,不住地流。
缀在树上明亮的灯,把陆小词脸上的泪渍照得清晰而惟美,苏暮然心中氤氲的情绪接连不断地向上涌,一下就顶住了嗓子眼。
苏暮然有些苦恼地拿出纸巾,“我想帮你找到那个男生。可是学校里有那么多男生,到底谁才是你的阿树呢。”
早有预感考得很差劲的陆小词站在年级排名榜单的人群后面,身高一米六的她努力地踮起脚尖后,最终叹了口气打算放弃。
“要我帮忙么?是不是看不到?”两步后传来男生略带透明的干净声音,闻言的女生立刻哭丧着脸摊开双手转头看向男生点头承认。
“知道了。”苏暮然浅笑如风,似乎连空气中都染上了清凉的气息。
陆小词站在欣长的他身后不安地绞着手指,可呼吸却是极轻极柔的,她生怕把这一梦境吵醒。
苏暮然终于拨开拥挤的人群回了来,笑得云淡风轻,“诶,好像是第246名呢。”
“果然……”自己有种被自己击败的挫败感。
“那你呢?”回神过来的女生偏着头模样可爱地注视着男生。
“我?第三啦。”苏暮然笑得淡然,“可是说好了拿第一又没拿到,所以大概还要在校庆庆典上被惩罚呢。”
“那要怎么罚?”陆小词对着男生无法开口的表情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立刻下定决心那天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看看啊。
那天小词忙完了自己的活动后,在操场上问了很多人才知道“高一13班的节目是舞台剧在小戏场”。到了小戏场掀开厚重的幕帘。果然来晚了已经到尾声了,勇敢的王子战胜了邪恶的巫婆爬过长满藤蔓的高墙正要吻醒在城堡中安睡的公主。苏暮然扮成的王子在明亮的追光灯下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了铺满玫瑰瓣的粉色床边,他的目光温和如水,他执起公主的手说:“公主你是这般美好,让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你。”
舞台上,王子将要亲吻公主救醒她。底下的观众全都屏息凝神期待着高潮,“KISS么?”然后旁白读出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下去。
陆小词拿着记录本跑到后台以“文艺部成员”的身份对苏暮然进行独家采访,并许诺“你放心有我在就一定会让你上头条的”。
苏暮然额头挂着斗大的一颗汗珠,这才是不放心的地方。
事无巨细,陆小词问,喜欢的颜色风景记忆,喜欢的国家电影歌曲,喜欢的蔬菜水果菜肴,喜欢的饮料季节动物,喜欢的花草书籍字句……她就像个侦探般统统都要问得清楚。
采访完毕,苏暮然送她回去。十字路口晚风薄凉,于是他看了看旁边穿单薄校服百褶裙的女生,便不由分说地脱下制服外套罩在她身上。陆小词抬头寻他的眼眸,他轻浅一笑,“都看见你冷得发抖了。”
陆小词不知道要说什么,一辆单车“噌”地从两人之间穿过。苏暮然便握住了女生的手,“起码,这段拥挤的路我要暂时牵着你。”
苏暮然的左手心里就是陆小词的右手。手心叠着手心。呼吸浓郁得发稠,空间只剩下一小块,无声地躲在两人掌间空隙里。三百米的路快要走到尽头。
陆小词松开手理了下衣领,抬头对男生微笑,耳根还在微微发烫,“阿树,他的手也像你这般温暖宽大呢。”
阿树阿树,我都有些嫉妒他了。苏暮然不禁想。
陆小词逃掉选修课跑到图书馆里练习马上要举行的演讲比赛,练习的空隙间趴在窗台上漫不经心向外眺望,却发现苏暮然正躲在树底下补眠。
繁盛的枝叶遮天闭日,视线一半在阴影里,一半阳光照耀。他安静地躲藏在班驳的阴影下闭着眼睛。纤细浓密的睫毛重叠覆盖下来,发色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浅黄色柔软的色泽,看起来安然又静好。
或许连苏暮然自己也想不明白那些不过是自己丢弃的作业本,或者是自己遗失的手机挂件,特别是自己校服上的圆形纽扣,都可以被一群女生拥挤着抢夺而后又争相标价,就连一张好心递过去的餐纸也可以从原来的5毛钱最后颠覆性地竞争到25元。
甚至在这次下班后也被三五个女生跟踪。动机很明显,但苏暮然总不可能要求她们别跟自己走一条街……人家当然有理由反驳说“这条街又不是你家的”。
思来想去,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但还是决定要绕远路了。
他穿过一只年老的流浪狗,一个在街边的花店买花的白领,一群追赶着公车的行人,然后在一家路边摊停了下来,并快速地转过身去,身后五米开外站着一个女生有些困难地单手提着书包,另一只手狼狈地拨弄着紧贴自己小腿的黑色及膝百褶裙。来不及躲藏的她微微发怔后垂下了头。
苏暮然无奈地叹口气后便用快活的语调冲她打招呼,“这里的牛肉面,很有特色的。”
青白的葱节配上暗红的牛肉末,再加上自己身边的清朗男生,无论如何也是人间美味了。那个名叫颜凉的女生简直就双手合十感恩戴德地要感谢上苍了。怕是早已饿坏的她狼吞虎咽地也顾不得淑女风范。苏暮然有时瞥眼看她,心里想想是要笑的,就低头喝汤,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很舒服。
跑堂的伙计又喊起来,谁的牛肉面?苏暮然看见邻桌的女生举起手来,两个人相互对视后陆小词像只兔子般欢快地跑过来,朝他们明媚地一笑,“你也在这里啊,这里的牛肉面很好吃哦,阿树也很喜欢,而且这个位置也是阿树喜欢的诶。”
“呐,苏暮然我跟你说哦!今天我去图书室,阿树就坐在我的左上方,他好像很累的样子趴在那儿睡着了。现在已经十月了,这样趴着会不会感冒呢?我想我应该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碰到他,然后把他吵醒。可是我很胆小,当我把可乐喝完鼓起勇气走过去时他已经迷糊地抬起了头,扯下耳线再随意地将眼前的书翻向下一页。我只能捏着一个空瓶子走了出去。阿树他根本没有看我。”
又是阿树。苏暮然皱了皱眉头,东西吃在嘴里也就有些淡然无味。他偶尔有奇怪的念头,如果这个叫陆小词的女生喜欢的那个男生是自己,那该是件多么让自己欢喜的事情。
可是她曾说过如果他的刘海再长一点,鼻子再高挺一点,眼睛再轻佻一点,加上他的清朗加上他的微笑,也许就可以和他一般了。所以他不是她的阿树。
很想帮陆小词找到阿树的苏暮然,却在第二天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等到陆小词闻声赶到时,局面已经进入了尾声。她站在走廊上望着不远处围成一团的人群,苏暮然背对着自己,眼睛再歪斜一点就可以看到跌坐在他面前的是昨晚一起吃面的颜凉。
他走过去,把颜凉落在额前柔软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轻声软语地说,“没事了。”再缓慢地蹲下了身,“上来吧。”
颜凉双手小心翼翼地绕上他的脖子。缩小的身体跟着男生走路的幅度而轻微晃动,这个举动不仅完全让那些留在原地的不良少女错愕,连陆小词也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很快,整个事件便从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串联成了完整的版本。似乎是有人看见了苏暮然绅士地送颜凉回家,而颜凉就着寂静柔软的光线吻了苏暮然的额头,所有才让那些女生们醋意横生地想要教训她。
以后再见到苏暮然时总能看到旁边跟着颜凉。像小兽一样易被惊动的眼神,与他说话时却总是仰着美好的脸庞,舒展着明媚动人的微笑;众目睽睽下在篮球场旁抱着苏暮然的衣服,把冰水递给中场休息的他,再踮起脚尖为他擦额头的汗水,眼神在不自觉中化成如水般温柔;也会在晚自习明亮的教室里很幸福地靠在人人都知道嗜好睡觉大过于啃课本的男生的肩膀上,一脸的青山绿水春光明媚样。
而陆小词,却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中,顶着“分科”的压力,每天一篇古文,翻译一种题型的800字作文、一张数学卷7道五星级数学题、一张英语报20分钟的听力训练,以及不算少的其他副科题。她只觉得一日24小时根本就不够用,很不得变成那种不需睡觉的夜游族。
时光迈向了十二月。气温下降得飞快。冬日的开水房里全是拿着速溶咖啡满脸困意的学生。陆小词望着前面和多数男生一样还是穿着黑色立领制服的苏暮然,再看看自己厚重的毛衣自己,就不禁笑出声来,然后就看到寻着声音转过身来望向自己的苏暮然。陆小词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光没有看到他了,眼睛里像有物体要弥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