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西陵峡,已是正午的时刻,初冬的阳光像染成鹅黄色的水绸,软软的一丝一片地洒进了两山耸峙的大峡谷。冬日的太阳是短暂而宝贵的,钱府和邵宅的太太小姐们,见着峡谷里的阳光像是从头顶洒下来的,都好奇地来到船头船尾的甲板上,边晒太阳,边听张克城讲述西陵峡、风箱峡、牛肝马肺峡、兵书宝剑峡的奇闻逸事。美韵的脚还不能沾地,经过张克城的几次按摩,疼痛已经减轻。船过西陵峡时,她没有出来与姐妹们共同欣赏大峡谷和大江流的风光,只是听见她们在甲板上的笑声和歌声。她恨自己运气不好,脚不争气,连这么难得的机遇也给白白错过。这时,张克城却笑吟吟来到了她面前。张克城蹲下身子,看了看她的脚,说:“前天是擦药,今天就可以揉了。你看,你脚踝的红肿全消了。嗨,擦药和按摩有效呢,今天,我给你揉几下,就会好得更快些。”“为什么呢?”美韵抬眼娇媚地盯着他问。“前两天你刚扭到脚踝,肌肉和韧带里的毛细血管还在出血,只能用冰水敷,搽药水。血管遇凉就收缩了,出血就少,青的乌的面积就小。若当时就揉,血管破裂更多,渗血也更多。今天血管不渗血了,血管的裂缝闭合了,只是肌毽和筋骨还没有复位。
所以,用药揉揉就好得快。”“嗨,你还懂得真多呢!”“我认识一些字,平时爱看医书,穷人家请不起医生,随便在山沟里扯一把草药就能治病,所以我懂得这些。”“那长江这一带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掌故呢?”“不好意思给你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你随便讲吧。你把我看成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也成,不准把我当成小姐。今后,我就叫你克城,免得生分。你说吧,为什么?”“因为,因为我是跟父亲一路乞讨从四川走到上海的。一路上问路、歇脚、睡马厩、躺屋檐,听别人讲的。”“那你怎么到现在还记得呢?”“别人都说我记性好,说我见事、看书过目不忘,我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美韵陷入了沉思。张克城聪明的头脑和健康的体魄已经深深地吸引了她,她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他了。正当她在浮想联翩的时候,张克城站起身来,他通身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气直扑她的面孔。他傻傻地搓着手掌,盯着她说:“美韵妹妹,药已经擦过了,脚脖子也按摩过了。”看着他那憨憨的样子,美韵再也忍不住了。
她蓦地偏过身,把头靠着他的胸膛,两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喘着气,喃喃地说:“你真是一个魔鬼,你已经勾走了我的心!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的爱你!这几天,我的梦里尽是你的身影,耳朵里全是你的声音。克城,你爱我吗?”张克城的身子颤抖了,他的脑子一阵眩晕。对这突如其来的求爱,他从来没有思想准备。他哆嗦着嘴唇,伸手欲推开美韵那细嫩如玉的手臂。但他刚刚触接到她的手臂,美韵却用乞怜的眼神看着他,温柔地说:“克城,求求你,我求求你。
我爱你,你别推开我,你别推开我啊……”张克城的心软了,他俯下身子,搂住她,亲吻着她的发梢,诚恳而真挚地说:“美韵啊,哦,二小姐,我是很崇拜你,很敬佩你的。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啊……”“别说了,克城,抱紧我,挨紧我吧。我喜欢你坚强有力的胳膊,搂住我……”“不,不,二小姐……”轮船在峡谷里转了一个急弯,船身摇晃了几下,张克城的心也在船的晃动中急剧地摇晃了几下,他挣脱了美韵的拥抱和亲吻,慢慢直起身来,哆嗦着嘴唇,说:“美、美韵,你,你父亲是我的恩人哪,你,你已经是教授的夫人了。我,我是个知恩必报的人,是个正直坦荡的人,我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你是一个富有人家的小姐,我不能玷污你的清白,损害你的名誉,给你留下终生的悔恨和永远的伤痛啊!你就原谅我吧……”美韵流泪了,她松开了双手,转身将脸埋进了凌乱的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清晨,天已放亮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太阳还没有冒出长江两岸高耸的峡壁。江水冲刷得船底不时地发出“噌噌”的响声,船身晃晃悠悠的像是一个蹒跚跛行的醉汉,艰难地在狭窄的江面上吃力地上行着。鹓听见船底的响声,感到了船身的晃动,起身到隔壁叫醒了美仙,急促地说:“你叫张克城和楚志璇去问一问船长,船身这么颠簸,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好及时补救啊。”美仙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身来,胡乱地理了理头发,向楼梯口张克城住的舱室走去。不一会儿,美仙带着楚志璇来到鹓的舱室。楚志璇抢着说:“船长说,船没问题,船身颠簸是因为这一段的航道有点复杂。前面就是瞿塘峡,在瞿塘峡口,便是有名的滟滪堆,过往滟滪堆的船只必须是在白天。只有白天,才能看清滟滪堆巨石,把握好航向,走江心主航道,避免触礁而发生意外。”鹓“哦”了一声,问:“张克城怎么没有来呢?”“回太太的话,他昨晚病了。”楚志璇答道。鹓站起身来拉着美仙的手,说:“走,我们去看看他。
一个船上的人,既是风雨同舟,那就要命运共担。”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楼梯口张克城住的舱室。张克城睡在进舱室门左边的下铺,此时,他正半眯着红红的眼睛,在回想着昨晚的事情。昨晚的克制,不但没有熄灭掉他心中对情爱渴慕的火焰,反而激起了他内心难忍的渴求。他通宵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并且发起烧来。“小张,你怎么啦?”一个清脆的嗓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他睁眼一看,是鹓和美仙俯身站在他的铺沿边。一种淡淡的脂粉香,驱散了舱室里的污浊气,他感到心头一阵清爽。他坐起身来,急促地说:“噢,是太太和三小姐呀!这舱室里太闷了,看腌臜了你们的身子。”说着,从床铺里下来,伸手做了一个请字,急忙引导着她们走到了舱室外的甲板上。“你不是病了吗?”鹓温和地问。“谢谢太太的关心,我只是有点儿头昏,没有什么大病。”张克城尴尬地抠着头皮,无奈地笑了笑,搓着两只宽大的手掌。“好,没有什么大病就好。这个船队的安全还要靠你呢,别辜负了老爷的期望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