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她咬着嘴唇有些难过,可是她还是给他发过去一个哈哈点头的笑脸。
国庆放假的时候,张夏羿去车站搭长途客车。去得早了,就在长椅上坐着等,等着等着犯了困,醒来时发现不但错过了班车,连书包都不见了。
在车站找了一圈,毫无头绪。
去售票窗口询问,里面的阿姨表情麻木地对她说:“小姑娘,报警吧。在这种地方打瞌睡,你不是把东西拱手送人么。”
手机在包里,她借了售票处的电话联系爸妈。她只记得家里的座机,可是没有人接。
家里的生意假日总是会格外好些。这个时候妈妈不在家,去了哪里呢?她有些担心。
还有,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她在候车室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张夏羿简直想哭,结果还是作罢,哭又解决不了问题。
最后她决定回学校,她热切期盼着寝室还有同学没回家。
出了汽车站时已经是中午,她从来没有那么饥渴过,只觉得能一口气吃下一个麦当劳……店。
路过一个酒店时,她突然走不动了。就蹲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希望在人群中发现一个她很熟悉的身影。
这家酒店是秦雪冬现在的家里人开的。学校的论坛里不乏这样的小道消息。
天空像罩了一块巨大的灰色的布一样,一点一点暗将下来,是风雨欲来的架势。
张夏羿站起来,准备回学校。却在那一刻,看见几辆黑色轿车开到门口,有人陆续从车里下来。其中有一个,她熟悉得脱口能出。
秦雪冬显然也看见了她,只是他很快又回过头去。
她想那也许是她饿昏头出现的幻觉。或者她宁可那是一个幻觉。
她往回走,没走出几步路,雨点就豆子般噼噼啪啪砸下来了。她饿得脑筋短路,也没想到要找个地方避避雨,还是直愣愣地往前走。
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她回头,是秦雪冬。
他的声音有些紧绷:“你怎么在这里?”然后也没等她回答,拉着她往前疾步走,一路走到一辆公共汽车上。
他带她到另外一家酒店,给她准备了干衣服,叫了套餐,一切安排得周到而有序,然后就走了。他说,晚上是乔葭,就是那天那个女生的生日晚宴。
秦雪冬给她叫的是豪华套餐,龙虾大得快成精,喝水的杯子上刻着浮凸的蝴蝶,栩栩如生。
张夏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总结了一下心得体会。
她想,虫子会变成蝴蝶,鲨鱼会变成鱼翅和刺身拼盘,石油可以变成塑胶鞋。世上的人事物总是充满了变数。
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所以,他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反而她会慢慢淡出他的生命,这也是不可违逆的自然规律。她想她可以接受……假日时日的话。
她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幻象,还是铅笔画一样的动画。
吃饱饭,她睡了一觉。醒来时屋里已经全黑。
她打开房门,客厅的灯光稀里哗啦扑入眼帘。在那刺目的灯光里,她的视野有一瞬间雪白的全盲。终于一切又回来时首先映入瞳孔的是一个美好的剪影。
女生穿着纯白色雪纺小礼服,背着手倾身,吻在坐在沙发上男生的嘴唇。
张夏羿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幻象,还是铅笔画一样的动画,比CG有味道,她想。
一条绳上的两只虫虫在酣眠,可是其中一只却慢慢变成彩色的蝴蝶,然后拍拍翅膀,飞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乔葭看见她,直起身来,对她挥挥手:“夏夏,你好。”
秦雪冬的身体僵直了一下,坐起身,显然有些犹豫,最终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稍稍垂下了脑袋。
张夏羿有样学样,也挥挥手:“恩,你好,乔葭姐。”
然后便拐去厕所了。
她想,他其实不必觉得惭愧。他们已经长大,烦恼和快乐都不再只和牛肉块和成绩有关。他们的世界将各自多出窈窕淑女和谦谦君子,那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难以想象的幸福,和出乎预料的痛苦。
我可以将装你男朋友进行到底,装一辈子。
蒋骏一点和谦谦君子不搭界,他更像一个混子,虽然听说他成绩还不错。
他的出现像一个老梗,在张夏羿被人搭讪的时候,他搭住她的胳膊,暂时化身为她的男朋友,让那个身材高大面相不善的男生知难而退。
他低头,对她笑得春光灿烂,嘿,请我吃披萨。
为什么?
我帮你解决了麻烦。
张夏羿甩了甩头发,他是我同学的哥哥,不是什么麻烦,你离我远点。
是吗?那我请你吃披萨,当赔罪。蒋骏又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有麻烦。
张夏羿确实有些为难,因为乔葭约她去游乐园玩,秦雪冬也同行。本来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里非常抗拒。
张夏羿抬头,对面前这个名字还不知道的吊儿郎当的男生说,你再帮我出个任务,我请你吃必胜客。
蒋骏接下这个case,和张夏羿大摇大摆地走向游乐园。
在接下来的十个小时里,他是张夏羿的男朋友,不过没有任何权利和福利,只有鞍前马后的义务。
实践证明,他的能力是一流的。
坐完海盗船和云霄飞车,张夏羿吐得一塌糊涂,他毫不嫌弃地举着塑料袋,还一边给她拍背。
张夏羿刚感觉口渴的时候,他就已经双手奉上矿泉水。
现在张夏羿感觉肚子饿,他就欢天喜地地跑去买面包。
看着他的身影跑远,秦雪冬突然说,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乔葭雪白的脸又白了一层,她摆摆手,我不去了,你知道我恐高,你们自己去吧。
摩天轮一点点升高,张夏羿的心也渐渐逼近嗓子眼儿。
她感觉自己很反常,和秦雪冬在逼仄的空间里相处让她心思慌乱,可是天知道小时候他们还经常同睡一个被窝。
你怎么认识蒋骏的?秦雪冬突然问。
张夏羿一直看着窗外,下面的世界越变越小,游乐园变成一个小城堡。她没有回头,说,走着走着就认识了。
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吗?
她没有回答。面对他,她不太能够说谎。
哥哥,这几年,你为什么一次都不回来呢?远离地面好像远离凡尘,她突然变得无所畏惧。
秦雪冬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因为我现在的爸爸不让我和你们再有牵连。
其实她早已经猜到,只是这个理由还是让她有些失望,于是口气变得有些刻薄,所以呢?你怕得不到遗产吗?那现在我们不如不要见面,免得你将来一无所有。
秦雪冬一句辩解也没有,而且不再说话。
其实她一开口就后悔了,他们的轿厢快要抵达地面,她突然回头,同时向他道歉,对不起,哥哥。
她没有想到,他离她这样近。她的上嘴唇擦过他的下巴,反应过来后,她心跳如擂鼓。脑袋轰的一声,好像快要爆炸。
不敢去看秦雪冬,她率先跳下地面。
不远处,蒋骏拿着一块面包和一个苹果,若有所思地对她笑着。
蒋骏把她送到寝室楼下,他一路无话,突然跳到她面前,将脸凑到她的面前,喂,哥哥的妹妹,你是不是有恋兄情结啊?
张夏羿抄起一直拿在手中的苹果,K中他的额头,你才恋兄,你恋你全家!
他揉揉脑门,那感情好,说明我心有大爱呀。
她不理他,转身往楼上走。
他在她背后喊她,喂,哥哥的妹妹,我可以将装你男朋友进行到底哦,装一辈子也行。
她回头,看见他抄着手靠在墙边,模样不正经,眼神却拳拳。
最后她摇摇头,你对一个只见了一面,相处不过十小时的女生说一辈子。蒋骏,你的爱真大而无当。
有些感情,像夏季和秋天的连接,一场雨,两三天时间,就完成了变故。
有一部电影里面说,最深和最重的爱,必须和时日一起成长。
多年后,张夏羿将之引为对自己的爱情观最恰如其分的总结。她不信一见钟情,她只笃信在岁月中一点一滴沉淀下来的情感。
那和一时迷乱不一样,是有关淬炼和打磨,仿佛十年磨一剑。
只是后来,她已经不再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
因为她的剑,早已插在她的心上。
那天下了整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张夏羿到时,秦雪冬站在飞扬飘洒的雪花中,就像一柄孤寒的剑。
她突然有个疯狂的不着边际的想法。她愿意做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撞上冰彻的剑尖,用滚烫的深浓的鲜血温暖那寒凉剑身。
他带她走进一间温暖的咖啡馆。
他搅着手中的羹匙,垂着眼,似乎在思量着措辞。
她不急,啜着甜滑微苦的拿铁,细细看着他的眉眼。
他终于问她,夏夏,你是不是夜不归宿?
张夏羿知道,这个流言迟早落到他的耳朵,她不惊讶,反而甜甜地笑了,哥哥,我夜不归宿你很着急吗?
我很担心。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蒋骏,他的名声不太好。
张夏羿点点头,对,我夜不归宿了,可是我和蒋骏很清白,比卫生纸都白。
她继续笑,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我很开心,也很烦恼,喝了很多酒,在蒋骏家睡了一晚上。
秦雪冬依然皱着眉头,什么事?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秦雪冬不再问下去,只说,什么时候带他来给我看看,最好不要是蒋骏。
也许是喝了咖啡,那天晚上张夏羿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于是她缩在被窝里发短信。
哥哥,睡了吗?
很久没有回复,她以为他已经睡觉,正要关机,却收到他的回信。
没有。
她打了删,删了改,最后终于发出她想说的话。简单又直白。
我喜欢你。
她已经想明白,她是喜欢他的,和兄妹之情无关,她对他的感情是浓而滚热的,想要占有,想要在一起,一辈子。这些细小的心思啃噬着她的心,让她不能安生。她终于面对自己的心,虽然还不够勇气当面对他说,可是却已经忍不住对他告白。
她手心满满的全是汗水。心跳突突作响,她都害怕那响声会吵醒寝室里其他人。
手机又震动起来。她迫不及待点开,眼神一瞬间就暗了下去。
秦雪冬说,夏夏,我只把你当成妹妹。
不久,又跟来一条短信,他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第二天,那些短信还好好地待在张夏羿的手机里,原来这不是一个梦,她在晨光里心疼得眼泪直流。
后来,张夏羿还试图找过秦雪冬,他只见过她一次,还是和乔葭一起。
乔葭做他的代言人,对她说,夏夏,你好好读书,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也不要再来找雪冬,不然我们就转学了。那时候,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他了。
张夏羿站起来,把面前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全部喝光,以免自己一怒之下把水全泼到对面的人脸上。
她喘一口气,对秦雪冬说,秦雪冬,你看着我,亲自对我说,你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秦雪冬抬起头,这时他的牙套已经取掉。多么端正好看的一张脸,却看着她毫无感情地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外面下着好大的雪,张夏羿的心里有坚冰破裂的动静,那是心碎的声音。她觉得她的爱情,已经死在这年的冬天。
如果你不爱我,我就不爱你了,那叫什么爱情?
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痛吗?有一种方法是,对她好,死命对她好,等她习惯,等她上瘾,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然后突然釜底抽薪,收回所有的好,让她神都没回过来你就飘然远去。
她可能哭都哭不出来。
在回家的长途汽车上,张夏羿这么对蒋骏说。
我让你教我怎么泡妞,不是怎么整人家。蒋骏提着塑料袋在啃鸡爪子。
我都没有泡过,怎么教你?还有,你不是个中高手吗?
可是我泡不动你,我武功尽废。
关我什么事?张夏羿耸耸肩膀,闭上眼睛打瞌睡。
蒋骏脱下外套覆在她的肩膀,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又怕她不喜欢他一手的卤水味。
可能认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蒋骏会这样耐心小意地对待一个女生。
可是,他是真的喜欢她。
夏天开学那一天,他们班就在她们班的斜后方,如果当时恰好有镜头俯拍,可以以他和她为两点,连接出一条直线。
隔着七八个人,他看见她端正坐着,抿着嘴唇,挺直脊背,像一只心有所待的白鹤。
脸庞洁白,眼神美好。
那一瞬间,他的心,砰然而动。
虽然最开始接近她,是因为乔葭的拜托,可是后来,他的心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前行。现在,他不想勾引她——虽然其实他的美男计一次也没有使成功过——他只想好好地待她,爱着她,甚至她永远不给予回应也没关系。
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他很快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想他发现了爱情的其中一种真相,这和以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他喜欢这样的自己。
妈妈国庆节的时候做了胆切除手术,所以面店暂时停业了。因为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所以前街王婶家的喜酒都是爸爸带着张夏羿去吃的。
爸爸和一些人喝酒划拳,张夏羿吃完饭就走了出来。
在路上却遇见了徐柏川。
他狠狠地看着她,嘴里骂着:“你哥哥是婊子养的!”
“你是我哥哥养的!”正月初几的天,一开口,眼前就是一团白雾,张夏羿眼前雾气缭绕,“徐柏川,我谢谢你两年前告诉我,你和我哥哥一班,不然我可能都找不到他。可是我警告你,你不要骂他。喜欢乔葭是你的事,乔葭喜欢谁是她的事,不能把这账算到我哥头上!”
徐柏川人高马大,却是人头猪脑,只认死理:“你哥让乔葭伤心,我真想揍死他!”
“你放屁!”
最后两个人竟然打起来。徐柏川毕竟不敢用全力,张夏羿又手口腿一起并用,一时两个人竟然打得不分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