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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田蜜当然记得,它是在一小时前被自己生气地丢进垃圾桶的欧元硬币。明明答应赶回来为自己庆祝生日的父母不守信用,寄来了大堆玩具,当中还夹着一枚银光闪烁的硬币。

但是,捡起硬币的时候,那丝丝冰凉的气息,仿佛向田蜜诉说着什么。父母在信上说,以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把他们从不同的人手中得到的硬币寄给田蜜。

他们要用一枚汇集着陌生人的温暖和故事的硬币填补田蜜孤独的心。望着这枚小小的硬币,它身上有那么多未知,那么多田蜜想知道的关于父母关于他们遇见的人们的事情。仅仅只是一枚硬币,田蜜却珍贵地将它轻轻擦拭,放在桌面上,伸出食指,轻碰硬币,冰冰凉凉的感觉。

原来,硬币也很寂寞,但是,硬币身上有那么多的故事,甚至让自己无聊的时光变得充满好奇和乐趣。田蜜翻找出那个被自己塞在角落里的储钱罐,“咚”一声,将第一枚硬币丢进空荡荡的储钱罐。

那以后,父母从世界各地寄来了数不清的硬币。它们身上都依稀带着父母的气息,田蜜想象着每一个硬币的故事。或许是父亲买烟得到的零钱,或许是母亲上超级市场购物找回的零钱。

“咚”的声音变得干脆短暂,没有任何回音。这是第几枚硬币了呢?田蜜斜斜眼睛,望望肩膀上刚刚努力拉直却因为潮湿的天气而开始卷起来的头发,噘着嘴巴嘟哝着“一会被训导主任看到又要教育一顿了”。每次新入学或编进新班级,都会被学校领导和班主任教育“不可以烫染头发”。

刚刚被收进储钱罐的硬币,被田蜜仔细地吹去细微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真羡慕啊,要是自己也能像刚才那枚硬币一样,即使被践踏,低至尘土,也能继续闪烁光彩该多好。

因为被硬币身上的未知故事所吸引,因为习惯了收藏父母寄来的硬币,田蜜连路上被人丢弃遗失的硬币也开始收藏起来。每天抱着储钱罐,捡拾着这些遗落的故事。

入学典礼即将开始,田蜜忙站起身来,抱紧怀里的储钱罐,从议论纷纷,指点嘲笑着自己的人群身边大步跑向礼堂。

储钱罐里发出硬币互相碰撞的声音,田蜜幸福地笑起来。它们都不再感到寂寞了,它们在互相倾诉着彼此的故事吧?如果自己也是一枚硬币,谁会是倾听自己故事的另一枚硬币呢?自己,又将听到怎样的硬币故事呢?田蜜成绩不好,却在父母巨额的赞助下顺利进入这所高中。因为有所期待,因为想知道这所高中里的陌生人和硬币们的故事。

依然记得通宵在日记本上写满第一页,第一次被老师表扬,第一次接受大家赞美羡慕的目光。拼命收集硬币,每天抱着储钱罐不离手,每天都写着各种关于硬币的日记故事。老师应该像最初那样继续表扬自己,同学们应该继续赞美羡慕自己才对啊。

可惜事实却并非如此,田蜜变成不仅没有优点,而且很奇怪很贪钱的女孩。

最后,田蜜的伙伴和朋友,只剩硬币。父母把对自己的爱,寄托在每个硬币的故事里送给自己,让田蜜感受到幸福。所以田蜜也不能放弃将硬币里美好的故事传达给别人。

田蜜停下奔跑的脚步,望着礼堂大门,深呼吸口气,告诉自己,再试一试吧。再试着,把硬币的故事传递给别人,当第十个故事也顺利传递给那个人的时候,也许,硬币的传说和奇迹,真的会出现。

2。陆城的故事

礼堂里坐满了入学新生,热闹,愉快,只有陆城安静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左边右边是为老师们留的位置,中间是必须做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的自己。窘迫不安,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按了按白色衬衫下的硬币。

陆城讨厌这种“特别”的感觉。出生不久就被丢到孤儿院,没有家没有父母,像悲剧故事的男主角一样。但是这种特别,是全世界最残酷的。父母为什么要丢弃自己,狠心抛弃的孩子又为什么要将这枚刻着名字的硬币挂在他身上呢?

记忆在人脑中会渐渐模糊,淡忘,甚至可以假装忘记。就像时针走过一圈圈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谁也不会去追究那根细长的时针在每一个位置上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但是,串在银链上的硬币刻印着自己的名字。它的存在,让陆城无法不追究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

夹在书本里的花瓣,写着祝福寄语的相册,人总是会因为这些烙印刻记着回忆和故事的小东西而无法忘怀一些过去。

如果没有这枚硬币,陆城,会拥有一个怎样的名字呢?养父母说,这是陆城亲生父母赐予的名字,一定包含着他们的用心和爱。所以硬币被精心地换上银链戴在脖子上,是陆城不能丢失的故事。

“下面请新生代表陆城同学上台发言。”主任大声宣布着,还是无法阻挡台下新生们兴奋激动的骚动议论声,只好无奈地苦笑着,用求助般的眼神望着陆城。

身后更加哄闹的声音,隐约夹杂着硬币清脆的声音,是错觉吧?陆城莫名心惊胆战,边站起身向主席台上的领导们鞠躬,边伸手悄悄确认那枚戴在胸前的硬币没有从衣领里跑出来。

戴在手上的表,手机上的挂物,书包上的图案,只要是被看见的东西,大家就会好奇地追问关于这件东西的故事。陆城害怕被人看到这枚藏匿着自己身世的硬币,害怕被大家知道关于这枚硬币的故事。

模范生的样子,成绩很好,样貌也不错,长辈都赞不绝口,同学都羡慕不已。陆城望着台下陌生的面孔,在自己眼中,都是嘲讽的笑颜。因为在陆城什么都很好的表面下隐藏着比任何人都自卑的心。

“是陆城啊!那个全国理化科竞赛金奖的天才少年。”一个尖锐高分贝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女生们纷纷向台上投来崇拜的目光,男生们也不禁打量起这个代替他们成为新生代表的家伙。

每个人都是那么优秀,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陆城也曾经拒绝过。但校长说“因为陆城同学是最特别的”。所以才讨厌“特别”。如果自己能像别人一样普通,出生在普通正常的家庭,成绩普通,长相普通,也许会更幸福。

啊,例如,就像那个被身边两个女生夹在中间,不小心摔烂了什么东西,一脸惊慌的卷发女孩一样。若不是发出那么大的破碎声,还有一阵久久没有消失的硬币滚落地上的声音,也许到典礼结束为止,也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吧。

高高在上的模范生,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闪亮的家伙,本来田蜜可以连他的名字和长相都拒绝记到脑袋里。但是,如果不是他引起了那么大骚动,坐在自己两边的女生激动地想凑在一起讨论,就不会撞到抱着储钱罐的自己。

仔细想想,那一刻,目光的确被吸引了,无法从陆城脸上移开,没有全神抱紧保护好怀里的储钱罐。田蜜咬咬嘴唇,委屈地仔细搜索地上的硬币。如果丢失了一个硬币,就会有一个故事慢慢被遗忘,还没把硬币的所有故事传达给另一个人,自己怎么能够忘记呢。

新生代表发言并不能因为一个可能违反校规烫了头发的奇怪女生而暂停,甚至撞到田蜜的女生们也没有再理会趴在地上寻找捡起硬币的田蜜。

会场气氛很好,陆城发言很顺利。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因为带着储钱罐参加入学典礼却打碎了储钱罐,满地找硬币的傻女生,陆城的紧张和不安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陆城从未想过,自己会记住这样一个奇怪又平凡的女孩。结束演讲,礼貌地向台下鞠躬,回到第一排的座位。悄悄低头望去,女孩的座位原来正在自己身后,不断把捡起的硬币丢进书包里,紧张得像打碎了黄金罐子似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女孩也很“特别”,至少在自己心里,无法解释地将她视为“特别”。

3。硬币的声音

主任在主席台上做最后的总结,一声“解散”的声音还未完全消散。台下的学生们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与原来学校的朋友们一起奔向教学楼查看分班情况。

陆城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枚可怜的硬币身上。

“田蜜同学,你这头又黄又卷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什么也不用解释了,跟我到主任办公室去!”训导主任似乎为了挽回在其他新生面前不受重视的面子,径直来到还跪在地上挪动着的田蜜面前大声教育。

陆城的手伸向那枚硬币,紧握在手心里,目光又落在田蜜依旧低垂着的脑袋上。除了名字像女孩子,这头不柔顺又不乌亮的卷发,因为跪在地上而沾满尘土的深蓝校服裙和白球鞋,完全看不出一点少女的气质。

田蜜无奈地站起来,也不去理会身上的灰尘,抱紧书包,眼里闪烁着泪光,心疼地望着满地零碎的储钱罐,却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乖乖跟随主任离开礼堂。田蜜突然回头望着还没离场的陆城,眼里似乎写满了猜疑,陆城慌忙将抓着硬币的左手伸进口袋。直接还给她的话,也许是更干脆的方法。

并不喜欢和陌生人牵扯上关系。但是,却不想马上将硬币还给田蜜,陆城自己也无法解释原由。

密密麻麻的陌生的名字上,陆城只看到了自己永远在第一位的名字,还有,跟自己分在同一班的最后一名:田蜜。陆城嘴角不禁拉开弧度,等田蜜从训导主任那里脱身,来到班里报道时,再把硬币还给她吧。

冰凉的硬币,在掌心变得温热起来,陌生的人,因为一枚硬币而缩小着距离。自己和亲生父母,是否也会因为那枚自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硬币而未曾断开联系呢?

“还给我。”低低的声音从把玩着硬币的陆城脑袋上方传来,抬起眼睛差点被大口喘气头发更加凌乱的田蜜吓得往后仰倒。

不但没有一点少女温柔可爱的气质,而且还没有礼貌。田蜜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还满是尘土,坚定地把自己当贼似的口吻也激起陆城的倔强:“谁说这硬币是你的?每个硬币都长得一样,这上面又没刻着你名字。”说到这里,陆城喉咙不禁一下哽咽难受。

田蜜注意到她刚才在地上磨蹭染黑的掌心,忙使劲往深蓝色裙子上擦擦,又再次伸到陆城面前:“快还给我,你不知道吗,我的硬币都会发出声音,会说话。只有告诉过我它们的故事的硬币,才会住进那个储钱罐。”

擦干手掌,只为了用最干净的手迎接她的硬币?陆城惊讶地望着这个神色坚定的女孩。平凡普通得毫不起眼,却拥有比谁都自信的执着,也许,是这些硬币带给她的神奇的力量。就像,自己脖子上的那枚硬币,只要戴在身上就能感受到希望,重新找回亲生父母的希望。

“陆城同学?麻烦交一下今天的午餐费。”笑容甜美的女孩温柔地向陆城伸出掌心,和田蜜的掌心并排着。因为是第一天到学校报道,学生饭卡还没开始发放,只能先上交一天的午餐费用。

翻找钱包,除了整张的百元,零钱只剩四元,但午餐每人五元。陆城尴尬地对负责收钱的女孩笑笑,正为难着。田蜜突然把手掌缩了回去,四处张望,发现已经没有其他空位,就在陆城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发现陆城疑惑地望着她,边掏出自己身上的五元纸币,边对陆城说道:“那枚一元硬币,似乎希望帮助你。所以,就借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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