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太子,梨妃娘娘到。”屋外,突然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
我一怔,拿个衣服,需要梨妃亲自送来吗?接着我恍然大悟,太子要梨妃拿的是梨妃的衣服,也就是说,太子这里的客人,是一个女人,这种情况下,身为太子的侧妃之一,又有着送衣服的绝佳理由,怎么可能不来一探究竟呢?
可是,无论你怎么打好算盘,也要看我给不给你见才行,我可不希望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任人参观。
九天明显地一怔,看向我,我站起来,漠下脸,“殿下,我还有事要先告辞,改日有空再来拜见梨妃娘娘,请殿下好好关注一下你儿子的安全吧。若有事,请殿下通知我哥哥——云梦海,他会如实转达的。”
我转身要走,九天叫住我,声音有些柔软,“你现在还是浑身湿透着,不换衣服恐怕会着凉。”
“没事,”我低头查看了一下,“被外面的阳光一照寒气就驱散了。”
“可是清歌会担心。”
我回过头,九天固执地看着我。
“我想殿下还是好好为自己谋划一下吧,云梦洛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我微微笑。
“云梦海——其实,曾是我的伴读,你应该猜到了。”九天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我为了什么突然闹别扭。
我从来没有想到,对外一副淑妃一派关键人物的大哥竟然会是一个卧底,可是昨晚当云梦海替某人传了话后,我脑中便再也抛不开这件事了。
为什么与雷渊年龄差距很大的云梦海会成为四皇子的伴读?以他的年龄和资历,起码也该是太子九天的伴读才对……
——终于,我明白了,云梦海不仅是九天安插在淑妃党阵营中的一颗棋子,也是九天安插在我云家的一枚隐形炸弹!
“我是猜到了,可是时间太迟,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对您的信任了。您是高高在上之人,我现在担心的是,私下里还有多少是您未知的人马,有一天,这些人马手上的屠刀,会不会砍向我们的脖颈,我真的不敢想。”我长叹一口气。
九天早已有一肚子帝王权术,即使曾真心待过我们,却难保有一天不会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权势皇位,而翻脸相向,我现在已经知道,他完全是一个能够在顷刻间痛下杀手的帝王,但也只有这样的帝王,才能真正挽救已渐衰落的天日。
“我不敢保证对别人怎么样?但是对你,没有这种可能。”九天深思地看着我,慢慢地道。
“为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可笑的儿女情长吧,我不认为我有这么大的魅力。
“你忘了,你曾向我讨过免死金牌,本宫还欠你两个愿望。”九天一笑,似苍凉,似嘲讽。
也许,从今以后,他就再没有可以倾心相谈的对象了,但是,这是他想登上皇位必然付出的代价。
“梨妃娘娘——”门外的小太监突然急叫。显然,梨妃已经等不及,想要直接进来了。
“朗乾,带你云——叔叔从后门出去,这个女人父王会好好审判,还你一个公道。”九天当机立断地道。
“谢父王!”朗乾一本正经地道谢,再转向我时称呼已改,“云叔叔,跟我来吧。”
我们的身影刚刚闪到帷幔后面的木门边,前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
“怎么这么没规矩?”九天冷声道,不怒自威,更有一种绝对的无情漠然。
“是臣妾失礼了,臣妾特地拿来了殿下要的衣服——”隐隐地,一道柔媚婉转的嗓音响起,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畏惧。
“嘿,那是你娘?声音满好听的。”我摇头晃脑地推推朗乾,低声道,
朗乾根本不理我,领着我一个劲地往前走。后面的话我便没有听到了,朗乾因为披着父亲的外衣,总是绊到,我呵呵的笑声洒了一路。
“云丞相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儿子?还是,你的疯癫只是专门表现给我看的?”好不容易走到了鸣凤宫的边界,朗乾终于长吐一口气,有闲情来调侃我了。
“你这小子,太精明了容易惹祸上身懂吗?”我哈哈笑着摸摸他的头,他直往旁边躲闪,但对于我说的话还是耐心听着。
“故人说大智若愚,就是说一个人明明拥有大智慧,看起来却像一个愚人,知道为什么吗?”我笑着问。
他偏头思索了一下,“藏锋?”
“对了,你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小子,但是,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该藏锋时,记得把自己的实力隐藏起来,这样,你的敌人就会放松警惕,而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在适当的时机里,抓住敌人致命的弱点,一举击溃敌人,让敌人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我耐心地教导着这个无比聪明的孩子。
他怔怔地看着我,突然弯腰作了深深的一揖,“听云叔叔一席话,朗乾觉得茅塞顿开,谢谢云叔叔教导,他日朗乾若有所成,一定不忘云叔叔这位一日之师!”
我哑然失笑,这孩子真的只有十岁吗?
“你说的严重了,因为我觉得你若能继承大统,必然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所以为了天下黎民,我才说了这些——算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你现在最担心的事应该是如何保住你这一条小命!”
“云叔叔年纪轻轻却心怀天下万民,朗乾更应该和云叔叔学习,云叔叔会常常来鸣凤宫吗?”他期待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我慢慢摇头,心中有些凄然,鸣凤宫是太子软禁的地方,皇上怎么会允许态度不明的我像逛自家花园自由出入?
朗乾显然也想到了,他的神情顿时黯然,“对了,皇爷爷似乎不允许——”
他的神色突然明朗,“咦,我可以去求皇爷爷,出宫去看你啊!”
“最好不要。”我苦笑,我可不想被这小子不小心害死。脑海中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一计,“你若想出宫,可以跟你皇爷爷说你想去找南若风玩,南若风一个人在安圣府,母亲在战场杀敌,皇上怜悯他孤单,一定不会拒绝你。”
“云叔叔好聪明。”朗乾璀璨的大眼睛里顿时放出一束明灿的光芒,绽开了灿烂的笑颜。
“好了,”我捏捏他可爱的粉腮,“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下次见面,说不定我会给你一个惊喜哦!”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面,可是我却觉得与这小子相当投缘。
清歌住在凤隐宫,凤隐,非常好听的名字,也很适合清歌的气质。我一走进去,就发现这里与九天那里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这里没有任何色彩鲜丽的花,有的只是合抱的大树遮天蔽日,藤蔓般攀缠的各种香料植物,遍地笔直修长的碧竹,形成风格清雅幽静的竹林。
青瓦红墙映列其中,褪却了皇宫的繁花辉煌,回归到最真挚的平淡中,仿佛是人间的一处宁静的净土,让人流连忘返。
可是,环境虽然宁静清雅,人为的破坏却让人难以忍受。
一队队内廷侍卫神情严峻,穿梭来往,只是不知道到底是防着刺客,还是防着自己人,大量的太监宫女守候在正殿门外,有的来回打转,有的急赤白脸,有的满头大汗,个个都面带苦恼之色。
虽然没有人喧哗闹腾,可是光是这副无声的聒噪场面就够让人直冒火气了。
二哥梦池也在,他倒悠闲,靠在门边的走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晃悠而来的我。
我慢悠悠走上前去,一个太监迎了下来,声色俱厉而声音却压得很低,“什么人,敢在凤隐宫乱闯?”
我冷然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云梦池。
“大胆,你竟敢乱闯凤隐宫,来人——”那小太监虽然尽责,却真是没有眼色,竟然打算叫人来拖我走——
“住口,你一个奴才,在凤隐宫喧哗,算怎么一回事?”二哥懒懒地开口了,看不出倒颇有几分威严。
那小太监顿时不说话了。
“你们都下去吧。”云梦池摇摇手。
几个太监宫女迟疑地互相看了一眼,终于不敢违背云梦池的命令,慢吞吞地一个个退了下去,只剩三个不大像宫女的丫环,骄傲地站在门边。
“这演的是哪一出?”我挨近云梦池,看着那三个像孔雀一样趾高气扬的丫环,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惹得那三位同时瞪向我。
“殿下就怕这群小的没有眼色,怕你受他们的气,特意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在这里等你呢。”云梦池笑得十分暧昧,口气又万分委屈。
我翻翻眼睛,懒得理他耍宝,“得了,你还有做哥哥的样子呀!这里到底怎么了?”
“你看到了,皇上知道清歌自小混迹江湖,身怀绝技,生怕一般的侍卫困不住他,所以派了皇宫中武功最高的侍卫每天来这里巡逻,说是防着刺客,实际上倒是防着殿下自己。”云梦池好笑地道。
“我就说,没事放这么多侍卫在这里,刺客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来凤隐宫了。”我撇撇嘴,这个奇怪的皇上,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倒想问你,怎么弄的这一身水啊,泥的,脏死了,你不知道殿下很爱干净吗?殿下看到你这副模样,肯定会昏倒。”云梦池皱眉看着湿嗒嗒一身狼狈的我,嫌恶地道。
“去,还不是在鸣凤宫撞见了一场未做成的谋杀。”我抖抖衣服,跟他解释了鸣凤宫发生的事情,不觉鼻子发痒,“啊——切”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糟了,着凉了,就你这副身体,着凉了还得了?还不赶快去换身干净的。”
云梦池不再理会那三个丫环,抓住我的手,三转两转,好像转到了后门,一把推开,“进去吧,这是三殿下的寝殿,里头有他的衣服,你换换吧!”
“我就这样进来了,妥当吗?”我迟疑地道。
皇宫中的纪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松散了?我怎么什么刁难都没有遇到,就进了堂堂皇子的寝殿?
“有我给你护航呢,谁敢为难你?何况,此时清歌大概急需要你出现为他解围!”云梦池突然坏坏一笑,话一说完,立刻带上了门。
什么意思?我茫然。
说是寝殿,其实简单的几乎可以用空旷来形容了。
一张超级大床,看起来硬硬的,并不是很舒服,床上一床简单的薄被;旁边一个不大的普通深色衣柜,也不是镶金包玉的;床头的几旁堆着大堆的书籍和奏章,几上满是蜡烛烧完留下的蜡泪,有点狼藉,但我却看出了一丝心酸。
几乎所有的奏章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清歌特有的端凝字体,见解精辟独到,同时又时时以天下百姓的角度考虑问题……
不管清歌想不想做上皇位,但是他时时刻刻都把天下的百姓放在了心坎间。
如果我不是知道清歌真心地不想当皇帝,我会认为清歌将来如果继承大统,会是一个好皇帝,可是,我不希望他太累,为了一个好皇帝的名声,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我拉开清歌的衣柜,里面竟然只有几套衣服,我勉为其难地找出一套简单的白衫在身上比划。
我全身都湿透了,可是清歌这里当然不会有我这种型号的衣服,我总不能拿清歌的裤子穿……
想了想,不管了,就这样吧。
我迅速脱掉身上全部的湿衣服,将清歌的长袍里一层外一层地穿了几层,于是,我迅速变成了舞台上的戏子,袖子甩得长长的,卷又卷不起来,裤脚把我的脚完全遮起来了,我连忙找了两条清歌用来束发的带子,将裤腿牢牢地绑在脚踝处,总体看来,现在的不伦不类比起刚才的无比狼狈要好的多了。
好香,是清歌特有的淡香味,令人心旷神怡,不是那种男人身上的麝香味,改天问问,这到底是什么香。这时,我突然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寝殿外,隔开了一个空间,外面传来了清歌的声音。
“麻烦各位回去吧。”淡雅,清逸,永远让人享受着那一份天籁之音的美妙。
“可是,殿下,是皇上要臣女来伺候殿下的……”一个女声响起,怯生生的十分害羞。
我脑子轰地一声炸了!
有女人在清歌的寝殿里?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只说允许你们留在皇宫中,可没有说你们可以任意来凤隐宫打扰我休息。”依然淡淡的,但我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愤怒,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却什么都没有觉察。
“臣女只是想来伺候殿下,听说殿下这里没有一个宫女……”另一个比较大方的声音响起。
“那是因为我不能接近女色,想必各位也听说过吧。”
我的心砰砰打鼓,清歌的声音越来越冷,仿佛含了冰,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清歌对待别的女人时的态度呢……
“臣女知道殿下用心良苦,皇上都说了,殿下的那种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实际上殿下的身体十分健康。”有一个女声响起,还呵呵轻笑着。
我咬着牙,盘膝坐在清歌床上,不知道我已经将清歌的床单揉成了破抹布。
“是吗?”清歌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邪魅,荡人心魄,这是他作为凤十三才会显露的特质,怎么会在这时候表露?
“殿下……”三个女人齐声娇叫道,很显然,她们被此时的清歌齐齐迷住了。
“既然父皇用心良苦,那么我也就不瞒各位小姐了,我之所以对外宣布严禁女色,那是因为我的喜好异于常人,比起你们这些软绵绵的千金小姐,我更喜欢——健康修长的少年!”清歌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天籁了,更像是邪恶的地狱魔魅。
三女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我用被子捂着嘴,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父皇是怕我这一支绝嗣,所以才决定牺牲你们几位的幸福,娶了你们做冠冕堂皇的假象,好对外掩饰我特异的喜好!”清歌漫不经心地道,似乎泄漏的并不是什么大事。
“殿下真爱开玩笑,”那个说话颇大方的女子强笑道,“这也许又是殿下的一个假象呢?再说,皇上大概也希望殿下能为自己留下子嗣吧?”
“你们不会认为嫁给了我,生了我的子嗣,那么就算是一生得不到我的心也值了?是父皇向你们灌输的这种思想吧?以你们家族的荣耀作为交换条件?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别说我对你们丝毫没有兴趣,即使你们对我下了药,想逼我就范,我就是随手抓一个太监来解决,也不会去找你们!”清歌的声音遽然冷到零下几百度,出口的话更是粗俗不堪,完全与他清雅俊逸的形象不搭嘎了。
我张口结舌,原来,清歌就是这么对付那些想爬上他的床的女人的,好强……
那三个女子抽泣起来,“殿下……”
“我更不喜欢泪水涟涟的女人,恶心,滚——”这是我从清歌嘴里听到的最重的话了。
一直以为,清歌应该是那种对女人都温柔有礼的绅士,即使不喜欢,也一定能够保持冷淡的呵护,绝对不会对女人有任何粗暴无礼的言行举止,就像前世的我一样,总认为女人生来就是让人疼宠的。可是今天——看来还是我不够了解清歌,或者,是清歌不敢让我看到他的这一面?
“殿下——”
“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点自尊的话,就马上离开凤隐宫,一生一世都不要再动入主凤隐宫的念头,我凤清歌可不像其他怜香惜玉的皇子,马上给我出去——”
一阵纷沓踉跄的脚步声响起,大门被遽然拉开,三个女人争先恐后地哭着跑了出去,估计是去找各自的爹告状去了。
清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咕哝,“无聊的女人!”
我终于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我才不管清歌对别的女人有多粗鲁呢,只要他对我全心全意就够了!
“谁?”一声凌厉的声音传来,帷幕后的门被遽然打开,眼前一闪,清歌已经站在我面前。
“你昨晚睡那么迟,都不需要补眠吗?”我妩媚地笑着,凤眼闪烁迷醉,双手蛇一般缠上他的脖颈。
清歌冷厉的脸慢慢融化,冷漠的清眸慢慢涌现波纹,显出动人的笑容,顺着我交缠的姿势,屈起一腿跪坐在我身边的床上。
“笑得这么高兴?很满意我刚才的表现?没有被我吓倒?”
“我是什么人?能被你三言两语吓倒?”我豪气地拍着他的胸膛,“你吓吓试试!”
“看你对身边的女子那么维护,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一直以来单独对待女子的态度,怕你会从此不愿再和我交往。你会觉得我太过分了吗?”清歌凝神问道。
我偏头想了想,“如果站在那些女人的角度,我会说你真的很过分,但如果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我会说——爽毙了,就应该这样对不要脸的她们!”
清歌失笑,“爽?什么意思?”
我撇过头。
“你这是怎么回事?”清歌笑笑,眨眼包容下了我的任性,扯扯我身上的衣服,“你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连圣人看了也会发疯吗?”
“不能怪我,”我扁嘴,把鸣凤宫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清歌皱起了眉头,“有人害乾儿?知道是谁吗?”
“太子会处理的,我没有听结果,这毕竟是他的家事,万一被我这外人听到尴尬的,对我和太子都不是好事,我只是要朗乾自己以后注意。”我耸耸肩。
“你做得对!”清歌紧紧地搂着我,“你一向是这么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