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点的银光洒在窗前的我的身上,我放下手中的毛笔和账本,叹了一口气。
冰轮般的月亮,明耀当空,院子里,树影花影憧憧,宁静至极。
可是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再次抬眸,遥望深邃的天空,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越来此。两年了,自以为过了充实而幸福的两年,可是这样的岁月却像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一样,不真实,不可靠。
其实冷血的人不易伤感,今夜的我是怎么了?
想起白天,清歌带我来到睿王府最高的和鸣楼,指着尽收眼底、气派高雅的睿王府,道,绮罗,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这一大片房屋土地的女主人,但是,又也许,我们从此以后必须要放弃它,放弃它所象征的一切,你,愿意陪我经历这一切吗?
我知道清歌的意思,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以行动告诉他我的决心。
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勇气告诉清歌,我的真实身份,潜意识里,又觉得这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清歌在乎吗?会因为这个原因而离开我吗?不会,我必须得承认他一定会吓倒,但绝对不会因此而离我而去。
那我还在难受什么?为什么心头沉甸甸的?
低头,不经意间看到手腕上已经粗如绣线的青红两线,再一次叹了口气,如果再让我见到冥月,我一定痛扁她一顿,这样五次三番地让我去见她很好玩吗?如果非要见我她完全可以自己来阳间,何必拖我去冥间呢?
算了,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眼前,不停地晃动着一双忧郁的瞳眸,就像我初次见到他时,可是现在说忧郁都算轻了,那几乎是闪烁着哀伤的光芒,难道,我真的已经到了那个地步?
屋外,脚步连连,秋灵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小姐,云青来了。”
“你退下吧。”我轻声道,不想我们的谈话被秋灵听到。
“是。”秋灵悄悄地离去。
屋外,一股沉稳的存在默默地守着,我轻轻拉开门,“你进来。”
没有我的命令,云青向来是不会主动跨进我的房间的,他大概以为这是我的闺房,下人和男人都是不能轻易进去的,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的闺房根本就不像女孩的房间,谁进来,我也从来没有避讳。
“云青,你坐吧。”我轻声道。
我拉过一把椅子准备让他坐,云青身子一侧,就着夜明珠的柔辉,我竟然看到他的脸微微红了。
“小姐,你不该给我让座,有失身分。”云青低声道,脸红归脸红,但说教还是不会忘记,这就是云青。
我翻翻白眼,“行了,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作下人看过?在我眼中,整年陪着我东奔西跑的你比我那几个兄长贴心多了,要不是怕你抵死不从,我早就打算跟你结拜了。”
云青的脸顿时烧起来,而眼中又闪过一抹黯然,是啊,兄长,再亲,也只是兄长而已。
“小姐,礼不可废,当日我追随小姐的第一天,二少爷就吩咐了,我们只管保护好小姐的周全,其他该遵守的主仆之道,是绝对不允许荒废的,若是让二少爷知道我们有一丝疏礼的地方,二少爷决不会轻饶了我们兄弟。”
我怔怔,那个云梦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他的意思,分明是警告云青兄弟不可对我动情,他这么说,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保护云青兄弟?
抑或,云梦池,更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小姐,你可能经过那场大病忘了许多事情,但是,云青还是要提醒你,社会的本性十这样,上下尊卑之道,是天日的纲常,绝对不能有一丝疏忽,小姐的行为本来已经惊世骇俗,是丞相大人顶着所有压力让小姐在外头自由飞翔,如果我们再给小姐惹麻烦——恐怕,连丞相大人也不会饶了我们兄弟。”
相处两年,两年加起来也不如云青今晚说的话多,可是他这番至诚至性的话,却触到了我从未想过的方面。
是啊,这里是天日,一个正当盛世的封建王朝,皇权至高无上,无论民风如何开放,也绝对不能允许一个世家小姐女扮男装在外经商,还经营出一个足以动摇国家根本的商业王国,父亲顶住的,又岂是一般的压力?
难怪,今天上朝时,向来威严有加的父亲,竟然会抖成那样,他是在为被我牵连的云家担心,也是在为肆意任性的我担心。
只要皇上一个不满,纵然我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逃不过一个人头落地的下场,更甚,还会因此连累已经有数百年贵族历史的云家毁于一旦。
原来,我在外面逍遥自由地实现梦想的空间,全是父亲和爱我的人,用朝不保夕的生命,用战战兢兢地生活,用时刻不停地揪心的担忧换来的。
可是,我能回报他们什么?甚至,我都不是他们所认定的那个云绮罗!
“小姐,小姐——”云青焦急的呼唤唤回了我的失神。
“云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今天的付出,完全是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你会怎么办?”我轻声问。
云青诧异地看着我,“不会的,跟在小姐身边,我已经发现了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那就是保护小姐。”
我忍不住微笑,“这怎么能算是你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呢?把大好的光阴浪费在别人身上——”
“小姐,”云青蓦然打断我的话,淡眸牢牢地锁住我,羞涩而坚定,“我,我希望——能用我默默的守候,来换取小姐更加自由坚定的飞翔!这是我一直埋在心底的话,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承诺,更不是把自己的光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小姐,你那么聪明,自然懂我的意思。只要我认为值得,便没有遗憾!”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正因为知道他的意思,我更加惶然,我已经有清歌了,怎么能耽误云青的一生呢?我打心底当他是亲人是朋友,又怎么能自私地耽搁他的人生——我根本不是他要保护的那个人!
“有些事情,我本来想今晚告诉你,可是——算了,我已经失去说出来的勇气了。”我幽然一叹。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云绮罗,可是,在他这么强烈的态度下,我真的不知道说出来会造成什么后果,我想,还是再延一延吧。
如果有谁最有资格知道我的身份,那第一个人无疑就是几乎与我形影不离的云青了。
“那么,小姐,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云青沉默了一下,我不愿意说,而他,也不可能勉强我,便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我们这一路经商,去过的地方不计其数,你可记得,哪一处最诡异莫测?”我沉沉地问。
“蚩族。”毫不犹豫地,云青看着我的眼睛道。
“是吗?我也觉得是那里。”我喃喃自语。
“蚩族,蚩,蚩,蚩尤,蚩尤,苗族的祖先,后裔是苗族,苗族,毒虫——盅?”我脑海中突然闪过此念,顿时悚然而惊。
盅?我中了盅毒吗?
想起清歌和外公的表情,清歌和外公的对话。
“娃娃和你既有相同又有所不同……”
“我不想她像我一样……”
我记得,清歌之前中的就是盅毒,难道,我现在也步上了清歌的后尘,被人在不知不觉中下了盅毒好控制我?
为什么要控制我?
因为我手中掌握的财富,因为我云家的地位?因为我和清歌的关系?还是因为我都不知道的原因?
可是,会是那个偏远的蚩族吗?
那里,似乎并不古怪……
“云青,记得蚩斐给你的蜈蚣吗?能不能拿过来?”我低声道,突然间,想到了——我要证实一件事。
很快,云青取来了那个一直放在他房中、从蚩族出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的盒子,盒子完好无损,盒盖扣得紧紧的。
想着那条花花绿绿的蜈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云青,打开。”
云青依言打开,我和他都不禁倒抽一口气——盒子里哪有什么蜈蚣,这个,已经是一个空盒子了。
云青脸色一变后马上拆开盒子,盒子没有任何机关,这事我们的盒子,盒子也没有任何小洞什么的,足以让那条蜈蚣逃跑。
“小姐,盒子一直是我看着的,从来没有出过事情。”云青沉声道。
我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的确不是人为的。”
低头沉思了片刻,我抬头看向侯在一旁的云青,“这次恐怕要麻烦你了,我希望你去一趟蚩族,带回蚩斐,但是现在我们知道那里情况古怪,你一定要以你自己的安全为主要,如果带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只要弄清楚那条蜈蚣到底是什么也行。”
云青不动,我诧异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中掩藏着担忧,“小姐,你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微微一笑,“别担心,我只是着了他们一个道儿,现在才发现,又觉得他们相当诡异,所以想弄清楚真相。”
“那我去了,小姐身边没有人保护,就先把云蓝调回来吧。”
“嗯,我知道,你要好好保重,千万不可以与他们正面冲突起来。”我谆谆叮嘱。
“是。”云青低声道,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转身走开。
“等等,”我叫住他。
“小姐还有事?”他转过头。
“嗯,没事,你一定要小心。”我讪讪地道。
我想问他,对纪情到底有没有感觉,但我又不敢问,首先他此去吉凶未卜,万事都要格外小心,我不该问他这些会扰乱他心神的问题;其次,他和纪情此时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两人还能每天见面,万一被我捅破了窗户纸,引起两人的尴尬,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算了,等他回来再问吧。
我上前关上门,关门前,瞟了一眼树后那道窈窕黯然的影子。
纪情啊纪情,我不是不想帮你,而是不敢帮你。
感情的事,只有靠你们自己理清了。
新增的典雅书房,是爹爹特意让人为我打造的,而这里,就成了我办公的地方。
原本,我是打算在外面买一座宅院,当作我在京师处理商务的地方,但是爹怎么也不同意,最后僵持了许久,还是大娘出面解决了问题——给我的院落装了一道后门,这样,那些管事们就可以不用从云府大门麻烦地进来,而我也自由多了。
可是,我苦笑,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却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看着管事们送来的账册,当然也包括李明耀的业绩表,这些比前世的工作要简单,但操作起来却更加麻烦——除非我发明了电脑,但那是不可能的。我认真地埋首公事中,时间不知不觉地往前推移着。
“扣,扣。”门被敲响了,我抬起头,揉揉僵直的脖颈。
“进来吧。”
门一打开,云蓝大步跨了进来,“小姐,你找我?”
“是啊,”我示意他坐在我面前。
“回京师也有一段时间了,账册我也都看过了,其中你负责的生意赚的最多,看来你是天生的商人啊!”我微微一笑,并不吝啬于鼓励。
“我那几套把式还不是跟小姐学的?小姐夸奖我,那可就是在夸奖自己呢!”云蓝乐呵呵地道,再也找不到当初我们初期见面时他那略微发木的表情。
“想想,我们在一起也有两年多了,这两年,要不是有你们这么支持着我,我哪能有现在的成绩。”我微微感叹。
“那是小姐魄力够,我们天日,武有安圣公主,商有小姐,不知道以后文章上会不会出一个女状元。”云蓝戏谑地道。
我白了他一眼,“嘻嘻哈哈的,看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
“我不需要树立威信,我更希望能跟他们打成一片。”云蓝微笑,不经意间,已成长得成熟稳重。
“但你以后会需要的。”我微微一笑,抛给他一份我刚刚制定的文件。
云蓝接过去一看,怔住了。
“我要任命你当京师的总管事,管理各个大大小小的生意,而我,打算退居幕后。”我明确地道。
“为什么?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云蓝的脸色也沉了下去,瞬间想到了生意人最能碰上的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你还说自己不是天生的商人,有如此敏锐的触觉的人可不多,”我赞赏地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已经被别人盯上了,为了避嫌,也为了保护这些生意,我不得不躲到幕后,免得惹祸上身。”
“什么人能逼得小姐要放手自己的生意?”云蓝喃喃道,不知不觉间,浑身开始发冷。
我捕捉着他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一点也不放过,直到此刻,我终于放心了,我想,我挑对了人,云蓝绝对有本事一肩挑起我扔下的这副重担。
“皇上!”我没有隐瞒他,也许他将来还要面对,所以我没有必要。
他打了一个寒战,看着我,眼中已无笑意。
“功高震主,财多又何尝不震主?”我浅浅微笑,“为了避嫌,为了云家不受牵连,为了你们的小命,我最好还是装作放手比较好,这起码表明了我没有野心。”
“但是小姐,皇——他不可能相信的。”云蓝紧张地道。
“我知道,我不指望他会有多么相信,但是起码目前他会满意我的合作,从而免去了眼前的危机,至于以后,”我瞬间冷下眼眸,低头淡淡地看着自己洁净修长的手,“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云蓝看着冷淡的我,恍然明白我的心思,“小姐是想等太子殿下——”
“好了,云蓝,再罗唆我就把秋灵调到澜城去!”我似笑非笑地道,他顿时涨红了脸,不说了。
“我信任你,更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我把京师的重担交给你,你能让我放心吗?”我轻声问。
云蓝抿着嘴沉思了片刻,再抬起头,已是一脸坚毅之色,“小姐放心吧,云蓝这一生都会追随着小姐,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情,云蓝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把它办好!”
“我也不需要你如此慷慨,”我淡淡一笑,轻挥手,“更不要动一生都追随我的念头,我还不知道我这一生能有多长呢。”
“小姐——”
“别说了,我把秋灵给你,这丫头经过我培训了两年,现在倒是记帐的一把好手,有她一生一世帮着你,你也该好好对她。”我淡淡道。
“小姐——”云蓝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我轻声笑,“看着你们幸福,我心头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过几天,我自然会跟爹提一下,你回去就准备吧。”
“谢小姐!”云蓝激动地道,手指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你去吧,记住我的吩咐,要好好地管理这里的生意,也要好好地对秋灵。”
低头看看我手腕上的青红线,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再次发作,更不知道这发作起来到底会让我撑多久,所以,我一定要事先安排好一切,我不能让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伙伴们到头来命运漂泊悲惨,我绝对不允许。
“秋灵,你听到了吧?赶紧回去告诉你父母吧,想必他们会很高兴。”我柔声对着书房屏风后道。
秋灵转了出来,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是喜极而泣,还是不想嫁给他所以才哭?”我笑着揶揄她。
不料她猛然扑倒在我脚下,“小姐,你是不是出事了?你一定要告诉秋灵,别一个人装在心里!”
这丫头!果然是贴身丫头,就是不一样。
我心底微微叹息,又微微滚烫着,她能看出我的心思,也是够忠心了。
轻轻抚摸她柔亮的青丝,我都不知道我此刻的声音多么低哑温暖,“起来吧,傻丫头。”
“小姐,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起来。”秋灵固执地道。
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敢在我面前称“我”了?果然,她真的成熟了,也被我现代的思想彻底洗脑了。我苦笑,我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不后悔教给了她许多有用的知识和观念。
面对这样的丫头,我还能用强势的手段逼迫她不许追问、或者用身份命令她不要多事吗?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我有些厌倦眼前的一切,也许哪一天,突然就和清歌一起隐居了,剩下你们该怎么办?我不过是在提前安排你们以后的生活罢了。”我柔声安慰她。
“这么说,小姐不打算带着秋灵走了?”她怔怔地,一双杏眼泪水盈然。
“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人生要过,怎么能随着我一起过枯燥的隐居生活呢?何况,我和清歌也不希望有人打扰。”为了说服她,我不得不硬起心肠道。
“可是——”秋灵急了。
“不要可是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瞧瞧你,小花猫一样,去洗把脸,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今天也倦了。”我淡淡地闭上眼。
我已经这么说了,她不敢再说什么了,红着眼眶站了一会,终于戚戚哀哀地蹭了出去。
我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头的破洞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