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兮镯一直没说话。
烛台内的火光哔的爆出一点火花,摇曳灯影下她眉目沉稳平和,毫无一丝涟漪。晋凋心有不安,连唇畔惯来的暖煦浅笑也消失无踪。
他……是在害怕吧……
她想,他应该是害怕的。
害怕着她不愿再听他解释,也害怕她愿听解释却最终不愿原谅……
真相?
他为什么要毁了兮家,又为什么要背叛她?
这中间的隐情她想了六年,也念了六年。有想过很多可能,也为他的所作所为找出了无数借口,因为她发现,她远比想象中的在乎他,只要知道了真相,也就有了个让她走下来,能够原谅他的台阶。
——毁了兮家没关系,她可以一步步的将兮家重振,再创往日辉煌;
——他没陪在她身边也没关系,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撑下去。
可是……她千算万算,行也思量坐也思量,却独独没想过他会逃避!
他躲着她避着她,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满怀期待上前,却一次又一次的黯然离去……
不断重复着的相处模式,她真的累了。
身心俱疲!
那么多年的牵挂纠缠,那么多年的念念不忘,最终只化作唇边的一抹浅淡弧度,她无声微笑,只说了一句话,便让晋凋如遭雷击,“我……决定成亲了。”
她的执着有什么用呢?他从来都没去想过,她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放下多少隔阂,才能降低姿态问他一句,为什么。
可他又是如何回答她的呢?
他只会逃避,一次又一次循环不断的逃避,硬生生的粉碎了她最后的眷恋。
是啊,她当然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是什么,他们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这么的毫无转圜余地,不就是拜那所谓的真相所赐吗?
可是……没有必要了。
她已经决定放下……他的欲言又止似语还休,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晋凋独自走出东厢的时候,面上还是带着笑的。
其实结局早在六年前注定,只不过,他却多存了分念想。
像现在这样一切说开了其实更好,也能让他彻底死心。
——“我……决定成亲了。”
他二人决裂后,她头回在他面前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说话。是想到了那个人吧,想到了……那个能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他心里空落落的,惊异于自己还能如此平静。
——她要和别的男人过一辈子,冲别的男人温柔微笑,对别的男人悉心关照。她会将那个男人放在心上记挂着,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所有属于他的亲昵在意,通通都会转移到另一个男人身上,而那个男人,取代了他的存在,接收了她所有美好的一切……
晋凋忍不住攥紧了双拳,紧到指甲嵌入手心,隐隐泛出血色,也没松动分毫。反而愈加用力,愈加狠攥。
他发现自己在嫉妒,发疯似的深深嫉妒着那个能拥有她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
她不再是他的了,就在不远的将来,她将成为另一个男人的人……
他,失去她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晋凋便领着绸缎行的伙计前往渝州尤家庄送货,归期不定。兮镯得知此消息时,神色无分毫变化,依旧沉静淡定的盛粥。
厅外鸟雀莺啼,油绿的翠叶间偶有几朵白花绽开,在初升的朝阳下迎风轻晃。她将粥碗递到兮夫人面前,重新取了只干净的碗继续盛粥。
晋安将晋凋的去向说过一遍后,也不再多言,低头开始喝粥。兮夫人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兮镯,忍不住道:“镯儿……”
“……娘,我打算与君铭成亲。”兮镯突然开口,截住了兮夫人的话头。
晋安骤然一惊,倏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兮夫人也愣住了,好半响后,温和眉眼一点点蹙起,继而拧出深深郁结,“镯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难不成,昨日兮绣没和你说清楚?”按说误会全部澄清,两人应该和好如初了才是。她怎么还会有那种荒唐念头?!
兮镯的真实身份被华君铭知晓一事,她早已告诉兮夫人。
“是说清楚了。”兮镯已经懒得再去纠正兮夫人对晋凋的称呼,反正那两个字……也不过是个名字……
“既然说清楚了,你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且不提君铭是华家唯一的子嗣,就是冲着兮绣她也绝不会答应!
“……这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吧。”她睁着双无辜的眸望向兮夫人,满心好笑。
“镯儿,你是不是还怨着兮绣?”自家孩子对华君铭是何感情,她这做娘的怎会不明?可正因如此,她才会反对他们的结合。
——明就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的人!
“我若想怨他,六年前便怨上了。”兮镯笑着摇头,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兮夫人虽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真正听兮镯说出口,又是另一种心境了,“那你为什么……”
“我累了……”她微微一笑,弯出抹漂亮弧度的嘴角有着温暖人心的美好,“他让我觉得累了,很累很累……”
感情这东西,最怕的就是心累。
当两个人在一起时只剩下疲惫,那又何必再浪费时间?
“镯儿,兮绣这孩子本性如何,你是最清楚的。不要为了些莫须有的理由而放弃。”兮夫人痛心,兮镯却凝了笑脸,“娘,那不是莫须有的理由。”
她加重了语气,斩钉截铁道:“我和晋凋,绝无可能!”
“可……”
“娘若有空闲,便去铺中一趟,与掌柜商议定制新衣的事吧。毕竟主子成婚,府中下人也要应个景,”她根本不给兮夫人多言的机会,淡淡道:“府中地契已经收回,咱们可以搬回兮府了。”
“镯儿……”
“一直住在晋府,总归是不好的。”兮镯垂眼浅浅睨着晋安,后者自始至终都安静沉默的和不存在一样,注意到她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了了回望,漠然冷冰。
“这段时间,劳大公子照顾了。”她微笑言别。
兮夫人哑然,再有诸多不允,也只得作罢。
兮镯笑意更甚,“娘,喝粥吧。”
当日上午,兮家的人便搬离晋府,重新回到了兮府。
推开府门,庭中沿路种满了长势极好的兰芷,此刻正值花期,清淡香气随着夏风吹了满院。兮镯慢慢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两侧花香扑鼻,很轻易便能勾起那些已经远去的回忆。
——这里……才是她的家。
——她生在此、长在此,就算中间有了六年的空白,还是无法抹去心中对这里的眷恋。
新招来的家丁早已伶俐的清洁了起来,她独自漫步园中,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侧院的湖泊旁。那湖算不得大,却胜在瘦长。与对岸那座九曲缠花石廊一路迤逦,延向看不清的远方。
兮府与记忆中并无多大变化……
她的手一路抚过郁葱粗壮的古树,嵌石成笼的烛台搁放处微微落了层灰,她弯身轻轻吹去,还小心翼翼的抬袖擦拭了翻。头顶树影婆娑,淅沥唰落着耀眼的光斑,宁静的林间安详静谧,让她有种重回当年的错觉。
或许,是真的回去了吧……
除了兮家的少爷再不复当初的目空一切,所有的所有,已经恢复原样……
就在她擦干净了石台直起身之际,凭空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如幽魅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风,刮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