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她所承受的痛苦,就像是一条条烧得滚烫的铁鞭打于他身,直直渗进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晋安忽而一叹,眸中不自觉浮出无奈,“你这又是何苦。”
“你与那兮镯早已义绝,再无半点干系。”所以,又何必巴巴跑了去,平添酸楚?
“这些我都知道……”晋凋低垂着眉眼,掩住满目凄涩。
自六年前兮家瓦解那日开始,他与她,便没了永远。
曾经笑着恋着说要执手一生的誓言,也成了空话。
晋安瞧着他此时黯然的神色,不由又是一叹。
怕是这世间,唯他一人才能看到他的入情之深了吧……
罢罢罢,既真放不下,又何必勉强?
“没有了瓜葛,便创造瓜葛出来。”晋安抬手替他按紧了被角,声音沉得仿佛夜月下的霜花。
晋凋倏然望他。
“既然放不下,又何必逼着自己放下?”晋安一向冷静的俊脸于此刻显露出几丝高深莫测来,他望着他,淡淡道:“反正已走到这种地步,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不如放手一搏,看看这绝处是否能生出花来。
兮镯慢慢睁开双眸,却被眼前的光线刺的再次闭上了眼。
“小姐,您终于醒了!”兮缎眼睛瞬亮,连忙将挡光的帷幔放下,“身子还有哪不舒服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她嘟嘟囔囔着,声音是掩不住的惊喜。
——小姐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她得吩咐厨房做点开胃的饭菜,熬些鸡汤给小姐补补。
“别忙。”兮镯的背上并没什么痛了,估计是上了药的缘故。脑海中渐渐回想起昨日的点滴旖旎,她忽然道:“昨日可有人过来?”
那场梦太过真实,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温暖而干燥,眉目清晰得连眼底的温柔都一览无余。几乎让她错以为,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昨日华少爷想来看小姐,但被婢子拦下了。”兮缎高兴得团团转,就巴不得立刻下楼去准备补品。
兮镯一怔,继而道:“还有谁?”
兮缎摇头,却在发觉到她蓦然暗淡下来的神色才有些小心道:“夫人可能现在还在气头上,所以……”
她以为兮镯的失落是因为兮母。
“啊,原来是这样。”她有些勉强的勾唇,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原来……他没有来……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梦魇一场……
日子平静无波的过去了,兮镯背上的伤渐渐好转,慢慢也就能下地了。兮家于临江城的总铺还没收回,她也不敢上兮母那,于是便每日关于房中,清帐点算,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若不是兮缎日日候旁提醒用餐休息,怕是她能整日整夜的看过去。华君铭看不惯她这浸在账本中的忙样,三不五时的邀她出门,就是想她多走走别把身子给闷坏了。
“你若想去杏春楼一人去便是了,何必还叫上我。”兮镯被华君铭一路拉进临江城有名的南风馆,不由无奈。
虽然她本质是个女儿身,但南风馆内那些个比女人还娇媚的小倌……
呵呵,谢谢,她敬谢不敏。
“谁让你成日闷在账本堆里。”华君铭完全不觉自己此举不妥,只朗笑着挑了几个喜爱的小倌,便被一路簇拥着往三楼厢房走去。
“哪有成日闷着。”兮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每日午后定来报道,不是游湖便是上街,哪让她有多余的时间瞧帐。
耳畔突然传来轻灵的琴音,娇媚似画的艺倌依桌而坐,一双秀手比起玉琴还润上几分。旁侧华君铭笑声朗朗,舞倌轻姿曼舞,一片旖旎霏靡。
兮镯忽觉心头一阵烦躁,趁人不注意悄出房间,去廊间透气。
三楼的廊间正临大街,一出房门便是喧闹至极的市井之声。兮镯手扶围栏漫步前行,目光却落在街市百姓之中。
一时间,她神色莫名恍惚,突觉在人潮中见到名绮罗鲜衣的富家少爷。那少爷眉精目秀隐隐透着女子的雅丽,正冲随行之人低声笑谈着什么。
少爷身侧的随行之人略略低头,致使面目有些辨不真切,但从穿着打扮还是看得出是大家出来的丫鬟。茶霜色的对襟纱衣飘逸,偶被风吹起,露出了里头素净的白衫。
他主仆二人于人群中慢慢走着,似透光般浅浅氤雾,不一会便没了踪迹。
“华少爷还在杏春楼等您,不去的话……不大妥当吧?”有熟悉的清恬男声响于耳畔,语气轻柔中透着担怀。
兮镯不自觉闭眼,精秀雅丽的面容映衬着温暖的金芒,融出一片明素出尘。她微微启唇,嗓音微哑,“有何不妥?让他等还是给他面子……”
——只要是临江城排得上名号的商贾,又有几个没等过她?她从来就不屑于别人的等待!
“可是……”脑海中的清恬男声似透着为难。
“别可是可是了,说好了今日一起逛街,老想不相干的事做什么?”她学着记忆中的腔调,只可惜却再找不回当年的无忧。
突然间心情变得极差,她也失了兴致,睁眼之后廊间空荡,除她外哪有人迹?
——那些纷扰,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事关阿镯,又怎是无关之事……”就在兮镯准备回房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温柔熟稔的清恬男声。她一僵,继而便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后转。
长廊尽头站了名身形修颀的年轻男子,修长的眉眼稍弯,透出的春色如窗外的霏霏莺蝶,无边无际的蔓延了开去。
“阿镯与华少爷是挚交,怎能与一般人相提并论?”他薄唇微张,浅浅含笑诉说,抬步走近她,“所以,还是走上一趟得好。”
楼下热嚷依旧,门内也旖旎依旧。
只可惜廊间风光无人欣赏。
“……”兮镯不言,只是下意识的攥紧了围栏,冷冷睨他。
晋凋仍是在笑,惯来便透弯的弧度于此刻一瞧,更显柔和,“下一句,阿镯定是会说‘挚友又如何?我可从未答应要去他那。’”
“我说的可对?”他神色如常温柔,却于眸色中透出几丝得意。
——那些他和她的曾经,他全记得,一刻也未敢忘记……
“对也好,错也罢,总归是与晋公子无关。”她手下紧紧攥着围栏,暗恨自己的不中用。
——他不过是随意的几句话,却撼动了她早已紧闭的心门!
兮镯别过视线,有些不高兴的拧眉咕哝,“还真不知该说的冤家路窄还是狭路相逢。”
临江城并不小,可为何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
她那声音并没有特意降低,倒像是故意说给他听。
晋凋笑容倏怔,继而苦笑。
她倒是瞧不得他能开心的久一些……
“呀,这不是晋公子吗?”华君铭不知何时出来了,此刻正站在兮镯旁边,一副故作出来的惊诧。
晋凋抬眼,却懒得看他,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兮镯身上。然后者却不断回避着他的注视。
兮镯装作不经意的后退了一步,让华君铭略前于自己,继而掩了身形隔绝他的如影随形。
他并未看漏她此举,因此,唇畔笑容越发深了。
——只要她不再是无动于衷,那无所谓是喜欢还是讨厌,他都能接受。
只要,他还能对她产生影响……
“怎晋公子也上这杏春楼了?”华君铭笑不达眼底,一双厉目满含冷冽,“莫不是也好上了男风?”
“行了。”兮镯开口,有些不悦的蹙眉,“和他有什么好说的,进去。”
多在这呆一秒,她的心便又沦陷了一分。该死,她恨极了老是被他影响的自己!
“华少爷,我们来一局。”眼见着她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晋凋忙道。
华君铭一顿,继而挑眉望向他。
晋凋将手中的包袱解开,露出了里头放置的金漆镂兰包纹罐,和一只如兰花轻舒状的大茶盏。兮镯的眸色有短暂的失神,原因无他,晋凋手中所拿的罐盏,正是当年她斗茶惯用的器具。
“斗茶?”华君铭也注意到他手中拿的东西,面色禁不住越发冷僵。
他与兮镯自小相识,哪会不认得这些器具?如今晋凋于他们面前将这东西拿出,不是宣战又是什么?
“晋公子不是一向不喜这玩意的奢靡吗?”华君铭皮笑肉不笑,隐于宽袖之中的大手却不自觉攥紧。
“华少爷说笑了。”晋凋也笑,艳若春晓之花的俊颜如抹了层艳色,霎是惑人,“我这也是借花送佛罢了。”
——花,则斗茶;而这佛嘛……自是指的兮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