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夜看星天惊寒鸦(二上)
这一日春光尚好,只是张小菇没有心思去看。最终三儿还是没能争得过他的二姐,带着布告去找苏州守备报案去了,而张小菇则将一身家当,寄存在江南鼎鼎有名的连江货栈,孤身一人来到了秋泽外的镇子上。这时一个有些荒凉的小镇,大约还不到三百户人家,只有一条街道,街道上是买卖杂货的行商——这里的货物,很多都是从秋泽来的。
老实说来,倘若没有水匪,秋泽实在是一个十分壮美的地方,在江南,称得上“壮美”二字的景色,可不算多。就在张小菇所在的小镇子外看去,漫天一色的芦苇丛,深深的长草,蜿蜒曲折,不知道多少分叉的水道和湖泊,不时会有渔夫撑着小船从某个草丛中钻出来。只可惜,镇子上那些大声叫卖,满脸和善笑容的小商小贩,连带着本地的居民,恐怕没几个手脚干净。
张小菇穿着一件灰色斗篷,头上戴着斗笠,脸上可以弄脏了一些,看起来有些平淡无奇。
这已经是张有被掳走之后的第三天,张小菇坐在镇子上的小茶棚里,听着茶棚里喝茶的闲人说着附近的新消息,很多时候也不避讳她,比如说这个时候。
“听说了吗?替天行道水寨的那个女寨主又要开喜宴了,听说还是她女儿从外边带回来的!”
“这我不仅听说了,还去看了看,好像把附近的江湖人物都邀请了个遍……啧啧,听说那里现在可是热闹非凡。”
“嘿,也不知那骚狐狸又要害谁!”
“兄弟可别乱说……”一人连忙打断道,“要是让那水寨的人听见,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老子也不是第一天在这道上混了。”
“不怕?敢再说一遍么?”就在这时,茶棚另一边,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啪”地一声,一个彪形大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只听见噼里啪啦地一阵乱响,拔刀的拔刀,拿家伙的拿家伙,一个声音高喝道:“动手!”说着两边便打了起来,转眼间就已经见红,一旁好好喝着茶的张小菇也难免遭受到了波及,一个横飞的凳子腿儿差点砸到她的头上。张小菇急忙和别的看客一起躲到了茶棚外边,只等里边热闹平息下来,才往茶棚门口瞧了一眼。从茶棚里走出来了几个人,都穿着斗篷戴着斗笠,神情肃然,为首的那个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敢和我们水寨作对,真是不想活了!”
这镇子上没有官兵,也没有衙役,官府管不到这里来,更别说还有许多人根本就是隐户,在官府名册中根本找不到姓名。所以实话来讲,他们的姓名不为人所知,性命也不会比张家那样的普通老百姓更重要,死了就死了,没人会注意。这里唯一的秩序,就是拳头大的秩序,很显然,这几个来自于某个贼窝的人拳头更大一些。
张小菇小心翼翼躲在一边,尽量不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我们走!好容易出来一趟,就碰上了那些小杂鱼,真是晦气!”
张小菇看着那几人远去,心想那应该就是掳走自己爹爹的水寨的人,不知道是出来干什么的,不过看情形,他们倒是十分地肆无忌惮。这么嚣张,果真就不怕官府么?
怕官府?官府那些胥吏里头就有他们的同伙!仿佛是回答张小菇心中的疑问,几个路过的行人这般说道。
跟在那几人的身后,张小菇一直来到了一家布匹店外边。整个大明朝织布业极其兴盛,产出的布匹不但十分廉价,而且比起许多年前更是产量高了许多,那些人一进布匹店便叫嚷着来多少匹红布,多少匹丝绸,折腾了半天,又去了一家小馆子,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身后头已经跟着几个围裙还没来得及拿下来的厨子,背着好几袋的调料和食盐,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离开镇子的时候,只有一条小路往秋泽而去,没有多少人,张小菇不敢继续跟下去,只好回到了镇子上。
找了一个地方买了些干粮,就着水啃了,没过多久,就有几个穿着落魄乞丐摸样的人寻了过来,一见面便问道:“姑娘,我看你在这镇子上逛了大半天,什么也没做,不知道是来这地方作甚?”
张小菇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们是谁就行了。”
张小菇道:“你们不告诉我你们是谁,我怎么告诉你们我是谁。”
“少废话,老子没那么多空闲和你扯。”那人言语中有了些不耐,道,“老子看你可疑,跟着那几个水寨的水匪老半天,不知道是哪路的?”
张小菇惊讶道:“这话怎么说起?跟什么人?”
“哼,不说也罢,过两天,那个水寨便会开喜宴,大邀宾客前往,免费告诉你一个消息,要拿到请柬也容易,过些天,这附近百八十里的山贼土匪头子都会赶到这里来聚会,不过在此之前,会有些打前哨的来,他们既然来了,肯定也能参加喜宴……”说到这里,那人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姑娘别是凤字旗的人吧?”
张小菇不知道什么是凤字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盯着眼前这个神秘兮兮的家伙。
没有等到答案,这几个“乞丐”也不以为然,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张小菇心道,这些莫非也是官府派来的细作,打扮成这样,看起来到有些凄凉呢。估计他们看着张小菇行踪诡异,认作是自己的同行吧,凤字旗是什么,不管了……他们给的消息倒是有些用处……莫非那个蒙面女子把爹抓回去,真的是要爹娶了那个水寨的女寨主?那可真是……真是……
张小菇想了半天,没能想出一个形容词来。那些“乞丐”不知道往哪里去了,都不见了踪影。张小菇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在镇子上打听消息。
那些要紧的消息,哪里是张小菇能打探出来的,一来二去,果然到黄昏时还没什么结果,只知道再有两天就是那水寨寨主大喜之日,而张小菇苦命的老爹,就该以新郎的身份出场了。张小菇想想都觉得蛋疼,如果她有那玩意儿的话。
下面该怎么办呢?
如他们所说,扮山贼进去,可自己一个弱女子,有没什么名号,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想来想去,张小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镇子边上,这里很多那种十分矮小的树木,但是灌木丛很茂密,镇子外边,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乎人家,大多数是在秋泽上打渔的渔家,张小菇估计那也差不多是秋泽那些水贼的眼线。进秋泽的船很多,不过大多数本身就是水寨的人,谁让你一个外人上船?此外就是渔夫的船,不过那也坐不得,再别的,就是接送宾客的那些船了,可是张小菇上哪里去找请柬?
说曹操曹操就到,也是张小菇运气好,一来就碰见了一个。
镇子边上,一株榕树下,有人正摆开了摊子下注聚赌,张小菇便听到其中一人喊道:“我拿这进水寨喜宴的请柬,当几两银子?”
张小菇一听,连忙靠上前去,就听那个喊出“请柬”二字的人两眼通红,虽说天气并不算冷,这人却还是满头大汗的样子,又接着喊道:“就算再不济,也能往岛上去美美吃上一顿,多了还能见到几个岛上的美人,怎么也不亏了你,如何?”坐庄的是一个老头儿,盯着喊叫这人看了一眼,冷冷说道:“不值一两。”张小菇走上前,学着男人粗声粗气道:“我身上恰巧有些散碎银子,不知道能否赌上一把?”
那庄家老头儿一看张小菇,惫懒道:“要玩一把,就下注!”
“我从外地来,经过此地,不知道这是什么赌戏?”张小菇大约天赋极佳,学起男人的声音和神态竟也像模像样。
“丢骰子,猜大小,简单,来么?”老头儿问道。
“来,输就输了。”张小菇言语间有些轻松。
说输还真输,除了第一把,张小菇连输了三把,去了五六两银子,一旁那个喊卖请柬的早已经耐不住,看来他倒是个称职的赌徒,刚张小菇在赌的时候他便在一旁不断出着主意,张小菇也一一听从,结果就输到底,到最后张小菇佯作生气,说道:“不如你来?”
那人沮丧道:“我若是有银子自然就自己来了。”
“怎么没银子了?”张小菇故作惊讶道,“出门在外,谁没个赶路钱的?”
那人又道:“哈哈,倒也不是说没有,我这有张请柬,五两银子卖给兄弟如何?”
张小菇装作不喜的样子:“我要请柬有甚用处?”
“可以换钱,可以上岛吃喝一顿……那水寨寨主喜宴,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那岂不是还要我跑一趟?”张小菇干笑道。
“不是,不是,兄弟,这样,你给我五两银子,我给你请柬,外加一份贺礼,怎么样?”
张小菇道:“你是替人来的吧?”
“实不相瞒,我是黑风寨的六当家,这一次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可我接到信,马上就得赶回去了,这请柬带着无用,就给你去吃一顿也无妨。”
张小菇装作还要考虑一下的样子,庄家早已经不耐烦,问张小菇还来不来,不来另开盘口了,只是张小菇一副好被宰的样子,庄家有些舍不得。张小菇咳嗽了一声,下定了决心道:“好,我反正还有些空闲,就接了这请柬,可别哄骗我!”
“放心,咱们黑风寨的信誉没得说!”说着他从身上拿出一份请柬,又将一个小包袱丢到张小菇身上,张小菇看了一下,笑道:“好吧,我也不磨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