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奶娘的忌日,正是七月初八。父皇,二哥与那奶娘自小便感情深厚,儿臣还记得,那奶娘去世之日二哥伏在她身上不让任何人将之收殓入棺,甚至不思饮食大半个月……”
“你一提朕就想起来了。”皇帝似想起了什么,接口道:“有一年你二哥掉进了冰窟窿里,是那奶娘跳下去,用自己的肩膀将他送上来的。朕记得,朕还重重的赏过那奶娘。不过……这到底跟那奶娘有什么关系?”
楚瑾南的脸上慢慢有些哀恸之色,沉声道:“每年的七月初八,二哥都会去看他的奶娘。每年的七月初八,我也会去看望母妃。”
而当初因着太子坚持要将奶娘葬在皇家陵园里,百官都觉得不可思议,认为太过荒谬。但太子在皇帝寝殿外跪了一整夜,令所有人动容,皇帝也觉得要不是那奶娘太子早年不被冻死也被冻坏了,于是便特别开恩同意让那奶娘葬在皇家陵园里。刚好,楚瑾南的母妃,也葬在那里。
楚瑾南说完,皇帝的表情也跟着恍惚了起来:“七月初八,是啊,你母妃……”
他没说下去,楚瑾南也没有。
御书房里,安静的连呼吸都听得见。
而安顺已经撩起衣袖擦拭眼角了。
唯有裴玲珑,她低眉垂眼的将自己缩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与此同时,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掉进冰窟窿里的苏杭,他那时候几岁?那么冷,他掉下去一定很怕,有没有试着呼救?是他自己不慎掉落的还是别人推他下去的……
裴玲珑想,她怎么就没有早点找到他呢?
有她在,她怎么舍得让他经历那些呢?
“瑾南,你是怪朕的吧?”好半天,皇帝才幽幽的开口,他的眼角有些红,极力压下翻涌的悲痛情绪。
楚瑾南摇头,只是眼角渐渐的有些湿润。
皇帝叹气,仿佛顷刻间老了十岁般,整个肩膀都垮垂下来,再无方才的威严气势:“朕知道的,你怪朕。你怪朕这么些年都没去看过你母妃,你怪朕已经忘记了你母妃……”
“父皇,儿臣并未怪您,儿臣只是……”
“你该怪朕的,瑾南啊,朕以前发誓要好好保护照顾你母妃,朕食言了,朕答应你母妃,会照顾好你不让你吃苦……可也是朕,朕没看好你,让人害了你,朕,对不起你们母子俩。”皇帝声音凄惶,可谓悲伤至极,惭愧至极。
裴玲珑暗赞,楚瑾南这一手感情牌打得好。
不动声色,用自己的母妃柔软下皇帝的心肠。让他想起,太子其实也不是那么残暴不仁一无是处……
皇帝愤怒,不过是因为许多人上奏说太子不仁。而现在,让他知道,其实有些不仁,是有心之人编造杜撰出来的。皇帝本就多疑,如此一来,说不定在废太子之事上,真会先缓上一缓。
而太子眼下,需要的正好就是缓那么一下的时间。
“父皇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儿臣,确实从未怪过父皇,若非父皇,儿臣恐也活不到今日。”楚瑾南直视着皇帝的眼睛,他的眼神明亮,像一滩阳光下的湖水,清澈而宁静。“父皇要保重身体,二哥的事,您也别太生气。二哥他……”
“嗯?”皇帝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二哥他怎么?”
裴玲珑的心也跟秋千似地,忽上忽下的。这人莫不是要急死人么?说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呢?其实话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够了,剩下的,皇帝自会去思考,不管那些奏折上所奏的是真的也好,杜撰的也好……他要是再说点别的,可别太过了又惹得皇帝反感那就前功尽弃了啊!
楚瑾南似有些犹疑不定的模样。
皇帝皱眉:“瑾南,有话就说。”
裴玲珑恨不能跳起来给他拖回来顺便封了他的口,这下好了吧?皇帝那过度的疑心病又发作了吧。
“二哥他自小性子就很刚烈,这些奏折……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比较好。”楚瑾南委婉的说。
“唉……”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声,神情略缓:“你说的没错,你二哥那个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别人若没惹到他,他也不会……说来说去,还是他那些手段太过了,朕说了他好几次,偏偏他屡教不改,还给人留下把柄。你三哥的事……唉,他那一身伤,也是他自作自受了。”
裴玲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不用反手去摸也知道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皇帝这样说,分明还是偏袒着太子的。
也是,风墨一说,太子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自小便住在东宫,其他孩子虽然也在宫里,不过到了年纪便放出宫来,唯有太子是一直在的。未来的储君嘛,皇帝自然是下了大力气花了大精力栽培的,不然不会对他以前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跟璐王的事儿闹得大发了,毕竟另一个,也是皇帝的儿子,他就算有意偏袒,也不好做的太明显。
“说到三哥,儿臣听闻三哥近日身体也不是太好,本想明日便过府去看他。没想到在宫里碰到了他,三哥的气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不知道他病的严重不严重……”楚瑾南仿佛只是不经意的提起,云淡风轻的将楚之玹刻意堵他的行径说成偶遇。
但往往说者无意,听者就有心了。“你在宫里碰到他?他不在府里休养跑进宫来做什么?”
楚瑾南面上多了无措,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父皇,我,我想……三哥可能是想进宫来给您请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