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时,我心里动了一下,因为我所在地报社曾有个姓刁的司机,干了两个月后便调到什么集团公司去了。他当然不认识我,而我记得他是因为他的姓,这个姓使人联想到以前样板戏中的刁得一,所以在报社听见有人叫他刁师傅时便对他留有印象。
我本想问问这刁师傅长得什么模样的。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因为袁女士如果反问我你认识他么,我不好回答。于是我改口说道,既然那家人家里就停着车,为何不叫刁师傅送你来扫墓呢,也免得你坐班车来一路折腾。
她说,我不需要。在别人家里做事,我从不提我孩子的事,他们也不知道孩子葬在哪里。有个祥林嫂的故事你知道吧,她的孩子被狼叼走了,她在别人家做事成天提起孩子,结果惹得别人嫌弃厌烦。我不做祥林嫂,做娘的痛孩子痛在心里就行了。
接下来,我问到孩子当初下葬时的情况,想从中发现杨胡子为何惧怕小鬼的线索。可是,她的回答极为简单,只说到她在省城没有亲戚,所以孩子下葬也是她一个人来的。她说下葬那天山上起了大雾,到上午都没散去。她葬完孩子后,只有一个感觉,这就是人从生到死,都不是太真实的。
这时,一辆长途客车已驶向了镇口。她急忙起身说,我走了。我看着她越走越远,突然,她又转身对我喊叫着说了一句话,好像是谢谢关照她孩子的坟这种意思,我听不清楚,因为她叫喊的时候正起了一阵有力的风,将她的声音吹散了。
在回墓园的路上,暮色便渐渐地起了。有赶路的农民不时从身后超过我,很快又消失在前方。我意识到我走得很慢,心里在想着什么,但要说出口,又觉得只字全无了。
快到墓园时,天已黑下来了。我突然看见叶子正面对我站在前面的路上。我走上前去时,她先发制人似的问道,你去哪里了?吃晚饭也找不着你。我只好说,去西河镇了。想买本书来在晚上没事时看,但逛了逛书店后,没找到合适的书。本来,在望见她站在路上的瞬间,我是想对她实说袁女士来扫墓这件事的,因为这事与她无关,只与杨胡子怕小鬼有关。而我刚来墓园时,叶子就对我讲过,这里的人中,只有杨胡子和周妈有些异常,只是我后来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这是她在分散我的注意力。既然大家都处在戒备中,所以我决定对我的行踪也得作一些包裹。
叶子听完我的话说,你不是去买书吧?一定是去紫花那里了,还在她那里吃了晚饭,有肉,有那种好吃的野菜,对不对?
我说,我说的话你不信,那随便怎么想都行。只是,我的肚子还饿着呢,厨房里还留着我的饭吗?
她这才恢复正常语气说,周妈把饭菜都给你留着的。我是吃了饭出来散散步,不然会长胖的。
出来散步走这样远,我以前从没见过。只是我不想揭穿她的心思,她到这路上来,只是想证实一下我是不是从西河镇方向回来。
我和叶子的关系,自我到这里之后就一直阴晴不定,我无法明白这是我们哪一方的责任。这天到了深夜,我和叶子近来疙疙瘩瘩的关系又突然消解了。
当时我正准备回屋去休息,上楼后看见叶子正站在阁楼的楼梯转弯处,她对我做了一个让我上楼去的手势。我想她之所以做手势,是怕被别人听见吧。
我走阁楼进了她的房间。她在书桌旁坐下,一直不说话。突然,我看见她有眼泪淌出来,便急忙问,出什么事了?
她说,杨胡子刚才告诉我,要调我去公司总部工作。我说我不去。他说去城里工作,比守坟地好多了。我说我不喜欢城里。他就说,你再想想。不过这事正在和公司商量,如果公司同意并下了调令,你不走也得走了。
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我明白这是村长的主意。为了三个月后他的儿子能脱离魅惑,他开始是想请峨眉山的高僧来驱走附在叶子身上的鬼魂,这事我对杨胡子分析后,一定受到了杨胡子的反对。于是,村长又出了这一招。这次杨胡子没找我商量,可能是觉得这办法可行,对墓园影响也不大,走一个人再招聘一个人不就行了。
而叶子拒绝此事的坚决态度,以及想到要离开这里的难受,使我想起了她讲的她的身世和来墓园的原因。因为要不是她在这里肩负着侍鬼救父的使命,去城里工作是会让任何人都高高兴兴的。这一下,我突然找到了我和叶子的关系阴晴不定的原因。那是我对她没彻底消除疑心造成的。一个人只要对另一个人不信任,那人也会反过来戒备你的。道理就这样简单,我却一直没明晰过。
要坦诚从我做起。于是,我对叶子讲了村长在她身上所施计谋的全部情况。叶子瞪大了眼睛,不断地说,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有办法了。据我和杨胡子喝酒时所知,他虽然没有父母,却是个很讲究孝道的人,这也许是他想尽孝而不能的反作用力形成的吧。既然这样,你不妨将你之所以在这里守墓的真实原因告诉他,我想这会感动他并让他取消调你去城里的决定。至于村长以后再给他出什么鬼主意,咱们见招拆招,会对付过去的。
叶子的脸上有了喜色。她也坦诚地对我说,我来这里守墓的真实原因,之所以没对任何人讲过,是怕别人说我封建迷信。那次讲给你听,是因为我发觉你一直在怀疑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这么一个女孩,读过很多书,为什么要在这里守墓?所以,我不得不对你讲了真实原因。现在,我就按你说的去做吧,只是不知道杨胡子能不能理解。还有,村长那边给他的压力,不知他能不能顶住。
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这事的根源是坏在罗二哥那小子身上,你说他为什么对你痴迷得要命呢?
叶子说,这事我也觉得奇怪。也许,原因在上辈子吧,谁也不会知道的。
我又说,罗二哥这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你怎么会那样讨厌他呢?
她说,讨厌或喜欢一个人,原因都不是在此生中能找到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有,我在这里侍候鬼神三年期间,按规矩也是不能谈情说爱的。
今晚和叶子说话,让我一直处于隐隐的兴奋中,因为我们已互相信任互相交心了。但是,她最后说的“三年之内是不可以谈情说爱的”这句话,却让我一下子掉入失望之中。尽管她这话并不是针对我说的,但我的失望说明了我对她深怀爱意。是的,深怀爱意,这还用说吗,从我初到这里在坟山上和她牵手开始,这种子就发芽了,一直到最近的将她从舞会上救出来,如果只有特种兵的勇气而没有爱情的力量,我能在一瞬间想出断电救场的绝妙办法吗?而此刻,她说的“不可以”三字像蜂群一样在我脑子里“嗡嗡”地挥之不去,使我有些晕眩。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我和叶子都惊了一下。叶子问,谁?门外回答说,我。是小弟的声音。
叶子开了门,小弟站在门口说,杨胡子让你下去一下,他还在院子里乘凉,说是有事找你。
我注意到,小弟说话时第一次没有怯意,并且面对叶子也没有脸红。我心想,这小子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当然,他这状态并不让我高兴,也许我已经习惯了那个怯生生的小弟。
小弟传完话后便返身下楼去了。叶子紧张地问我道,他又找我做什么?我说,也许他已改变了主意,也许想继续劝说你,没事,你下去后随机应变吧。如他继续劝说,你就按我给你讲的办法做。
我和叶子走出房门,叶子将房门“咔嚓”一声锁上。这一声锁响使我想到这之前我还想溜进这房里来察看,现在想来,我的想法真不够朋友。并且我还认为我爱着她,两个人有这样谈恋爱的么?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我,怪只怪这坟山太让人头昏脑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