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阴宅的门是黑色的大理石做的,门上挂着一只足有一公斤重的大锁。门楣上和围墙上的琉璃瓦飞檐,使这里看上去有点像一座庙宇或古宅。院内树木的浓荫有的伸出了围墙,而那座坟估计就在这浓荫之下。
我沿着暗红色的围墙走了一圈,我还没忘记在接受特种兵训练时教官讲过的话,墙的转角处最适合攀爬。我在围墙的一处转角处站下,正准备一展我当年有过的攀爬绝招时,忽听得山坡下有人大喊,大许,你快下来!
我回头望去,山坡下站着的是杨胡子,这惊出我一身冷汗。我走下坡去,他问,你站在那围墙边干啥?我说参观参观嘛。他说你还有闲心,赶快回去,有电话找你。我吃了一惊,谁找我?杨胡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她说是你表妹,让你尽快给她回个电话过去,说是有什么急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白玫找我,有急事,难道是报社领导在过问我的行踪了?我出发前只请了一个事假,说是去看乡下生病的爷爷,如今两月有余,报社不见我回去一定着急了。或者,报社有重大报道等着我去做;或者有领导认为我无组织无纪律要处罚我?
然而,当我回到住地拨通白玫的手机后,我的担忧很快消除了。原来,所谓的急事,是她昨夜梦见我死了,所以今天一直心神不宁。要和我通上电话才心安。虽说梦见死并不算凶兆,因为民间说梦死得生嘛,但白玫的梦境还是让我诧异。她梦见她走进了一座寺庙似的院子,里面空无一人,突然,她在花坛边看见了一只死猫,便想,这里的主人怎么连猫也不管,看来这只猫是被饿死的。这时,有面目不清的人走过来说,这里没住人的。你看这地上的土,这样松软,下面埋着人呢。于是,白玫便蹲下去把土一层层拨开,然后看见了已死去的我。
我听着白玫在电话里讲梦的时候,眼前出现了后山上那座有围墙的阴宅。白玫的梦是蹊跷的,我的背上在一阵阵发冷之后,心里却慢慢热了起来。不管怎样,这说明白玫的心里是关心着我的。而以前在报社时,我还常因她只写些芝麻小事的报道而瞧不起她,现在看来,她虽不算好记者,却是个好心的女孩。
我在电话里让白玫放心,我说我挺好的。我还问到家里的情况怎样。我之所以将报社说成“家里”,是因为叶子一直站在堂屋门边,眼睛看着院子,但我相信她的耳朵是听着屋里的。聪明的白玫当然能听懂“家里”的意思,她说很正常,也没领导过问过我的行踪。这话让我解除了担忧,但同时又让我不快。这么重要的一个记者两月不见,居然没人过问,好像我在报社是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的人。看来,报社只需要报道些芝麻小事就够了。哼,等我写出这篇墓地探秘的长篇报道,他们会大吃一惊的。就像以前我化装成乞丐,深入丐帮内部数月之久后写出了《丐帮内幕》一样,那篇报道至少解救了数十名被拐卖的儿童,并让警方一举捣毁了一个控制儿童行乞的黑恶团伙。
刚和白玫通完电话,叶子便返身进屋了。她笑着问,你这个表妹,是做什么的?我说她还在大学读书呢。我想让我的背景越单纯越好,以免叶子猜三疑四的。她说,读书?现在不正放暑假吗,你让她来这里玩几天,我们也看看你这个表妹。我说,来这里玩?你脑壳有毛病呀。她说,这里不好吗?有山有树有坟,我看你在这里就挺开心嘛。
叶子说最后这句话时,声音怪怪的,竟让我有一点莫名的恐惧。
人有时无意间做的事,过后却觉得像是有预感驱使似的。昨天在坟山上,我让小弟将那个八岁孩子的墓碑擦干净,结果第二天,这孩子的母亲就来扫墓了。
我是在午后走出院门时遇见她的。当时,我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城里女人正从坟山上下来,眼圈还红着。她甚至没转头看我一眼,走过这片院门前的空地后,便上路往西河镇方向去了。我当时并没对她太在意,因为来扫墓的人时有出现,只是像她这样一个人徒步而来的还不多见。
我上了坟山。由于是与冯诗人和哑巴一路,所以我们走得很慢。路上我还打趣地问冯诗人道,他那台可以看见鬼的仪器研究出来没有。冯诗人严肃地纠正我的话道,不是能看见鬼,是灵。鬼是不懂科学的人想象出的东西,而灵是人体的一部分。人的肉体死亡后,灵却存在,只是我们没法看见而已。我的仪器快研制出来了。到时你就会看见在灵性世界,这个人还活着,还是原来的样子。大许,我以前不是给你讲过吗,在这两个不同的空间,中间其实只隔着一层薄纸。
每次和冯诗人谈话,我都是以嬉戏开始,以严肃告终。真理是需要在黑暗里摸索的,作为同样在追求真理的新闻工作者,我不得不祝另一个领域的探索者们一路好运。
此时我们已在坟丛中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冯诗人要带着哑巴先去看他未婚妻的坟,而我却只想往后山去。我们分了手,我莫名地加快了脚步,很快,我看见了那座八岁孩子的坟前香烟缭绕。
我惊奇地走到坟前,墓碑前的香蜡还燃着烟火,一堆乌黑的纸钱灰经风一吹,便一朵一朵地飘起来,像黑色的蝴蝶。我一下子想起了出门时遇见的那个下山的女人,我上次和她通电话时她就说过,要来看看孩子,今天她来了,却和我擦肩而过。
我立即转身下山。西河镇的班车一天只有两趟,想来她不会一到镇上便坐上车的。上次和她通电话毕竟有诸多不便,如能和她当面谈一谈,对我破解坟山的诸多疑团一定会有所帮助。
西河镇的长途车站就在镇头的公路边,除了一棵大树外没有任何标志,大家约定俗成的都在这里上下车。我赶到这里时,没看见那个女人,我心里一凉,难道她已乘车走了吗?赶紧向路人询问,那人见我满头大汗的样子,便说下午的班车还早呢,你急什么急。
我安定下来,转头向四面张望。离车站不远处摆着一些路边茶桌,那个女人正坐在一把竹椅上发呆呢。
我走过去问道,请问是袁女士吗?她抬头望我,有些惊讶。我说我是大许,以前和你通过电话的。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边叫我坐下一边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说,你来扫墓,怎么不到管理处来坐坐。她说不用打搅你们了。这孩子的坟你很关照,真是谢谢你了。我烧纸时看见墓碑也干干净净的,这让你费心了。
说话时,我看见茶桌上是空着的,便叫茶倌来两杯茶。她急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不渴。来一杯你喝吧,不然就浪费了。我说这大热天的,不喝水怎么行。
茶水上来之后,我和她慢慢地聊起来。她语气平缓,谈到孩子时也没哭,想来是刚才在坟山上已把眼泪流尽了。
在她的谈话中,我得到的信息并不多,只是对她的个人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孩子他爸在孩子两岁时病逝,接下来她又下岗,靠打零工把孩子拉扯大。孩子在小学二年级时得了白血病,医治了一年多后去世。不过她现在的生活很稳定了。在一户姓赵的人家做保姆,伺候两个八十高龄的老人。老爷子是离休干部,身体也还硬朗,所以她在这家做事也不太累。老爷子的儿子人称赵董,是个孝子,虽说他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但每周末都回来看望父母。赵董夫妇没有生育,所以膝下无子,多年前认了个干女儿,这干女儿大学还未毕业便生了病,一直住在医院里没出来。所以,赵董把心思都花在了父母身上,还给父母配了一辆小车,一个姓刁的司机专门负责老人的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