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的话,那是谁?是他的话,为何他要这么做?
他不是很想她慕氏一族从世界上消失的吗?为何,在这藏书阁中,竟会给她的梨落散曲留下了一个书架,还时时拂拭?
她忽然迷惘了,却没有听见太子的低呼:“儿臣参见父皇!”
直到一把冷若寒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才蓦然惊醒。“谁让你碰这架上的典籍的?”
梧心这一惊,当真莫大无比,连忙跪下。“奴婢无知,请皇上恕罪!”
她看不见那幽深如无际夜空的双眸,只噶虐到两道冰寒彻骨的目光如刀刺在身上。
“无知?”他的声音轻轻的,似笑非笑,却渗着无比的危险。“那你打算告诉朕,你是误打误撞闯进这里来的吧?”
此刻,她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恍惚……希望有人来救她。
下一刻,荒谬的想法却已被压下。太子是眼前天子的亲生儿子,而她,是他的什么人,怎会让他忤逆自己的父皇?
嘴里,却是惶恐的说道:“奴婢是太子殿下的尚义,陪伴太子殿下来此。”
“尚义?”凤泠高高在上的俯视着那跪在地上的少女,兴味一笑。“原来你就是太子新立的尚义!”
他的语调,轻柔的可怕,让她禁不住浑身颤抖。
他的下一句话,却是更加的可惧:“不好好侍候主子,跑来这儿偷看,小小奴婢,你有何居心?”
梧心颤抖的更严重了,仿佛此时非春,而是腊月寒夜,凉到了骨子里。“奴婢……奴婢……”
那把温润好听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父皇,是儿臣……儿臣让梧心自己找书看的。”
剑眉一挑,凤泠“哦”了一声,冷意又加深了几分。“朕难道没有跟太子说过,这书架上的典籍,一本也不能碰?”
凤城跪了下来。“儿臣知罪。儿臣管教宫婢不严,请父皇降罪。”
梧心一凛。为何,他竟会出现?为何,他竟会把罪过全往自己身上揽?
他是一朝太子,而她……不过是一介宫婢。
有人为她顶罪,她自是高兴也来不及,此时却竟是恍惚不忍。
“奴婢无知,请皇上降罪。”她的声音颤抖着,亦真亦假。
一片死寂。梧心仿佛听见了并排跪着之人的心跳。
良久。凤泠笑了,笑声如鬼魅,阴森可怖。“很好!太子为你担着。起来吧。”
梧心缓缓站起,双手稳稳的扶起了凤城。
凤泠却是弯下身子,拾起了地上的葬花曲谱,轻轻拂去了沾上的尘埃,再把它放在书架上。
出首,凤泠轻轻一笑,如一把冰刃,划在她的脸上:“尚义,你可以知道,这架上的物事,除了朕以外,只有死人才能碰?”
梧心轻轻一抖,却不是因为那个“死”字,却是那轻柔而致命的话音。
恍若……十七年前,温柔之间,便赐了她一盏毒酒。
依然低首,梧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奴婢甘愿领罪。”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怎会惧怕死亡?她只是恨,只是恨。
一阵沉默。静谥得让人觉得可怕。
良久。
凤泠低低一笑,危险意味不减,却仿佛添了半丝萧条的笑意“一个从容领死的人,朕不忍心去杀。”
梧心却忽然很想笑。不忍心?那,十七年前,皇上你又忍心过了?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低低道:“谢主隆恩。”
这四个字,却是天底下最荒唐的四个字。赐下一盏毒酒,要谢主隆恩;莫名其妙的判了死罪后被赦,又要谢主隆恩……
正要告退,却又听凤泠冷然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太子管教下人不严,禁足三月;东宫尚义擅阅藏书阁梨落曲谱,罚俸五年。”
罚俸五年?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来说,无疑是比挨板子还要可怕的事情。
可是,她却已不在乎了。能活下去,便好。就算两手空空如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主……隆恩……”她的声音淡淡的,散发着的气质却恍惚似曾相识。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抬了起来,梧心对上了那双幽邃如夜的瞳眸,暗黑的,无边无际。
“是你?”剑眉一扬,凤泠似笑非笑,眉宇之间深不可测。“颖敏夫人的贴身宫女?”
垂下微微颤抖着的羽睫,梧心轻轻而语,声音平静无澜:“回皇上的话,奴婢的确是由锦绣殿调来东宫的。”
凤泠不语,却是直直的盯着那双半掩的明眸,怔怔的不语。
良久,手一松,背过身去:“这梨落散曲,不是你碰得的,尚义如是,太子亦如是!”
双手一负,目露寒芒,良久,轻轻的却又无比清楚的吐出了两个字:“不配!”
不配?梧心低首告退,紧紧跟在太子身后,退出了藏书阁。
是梧心不配?还是慕颖然不配?
从前的她……她的曲谱,连让一个宫婢去碰也不配吗?在那个人心中,她真的是如此卑贱的吗?
那,为什么,她的梨落散曲,却会出现在藏书阁里?是那个人用来羞辱她慕氏一家的吗?
前世,今生,到底是谁欠的谁,又是谁不配谁……
东宫中,一朝太子静静坐着,默然不语。
身后,垂手侍立的梧心静静站着,亦是默然不语。
自那日禁足开始,已有将近半月,每日皆是如此蹉跎时光,却不知如何度日,亦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