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泠一直把她留在了帐中,却没有派人看守。他亦没有了看守的必要。
先勿论梧心一身伤痕累累的有没有下床的能耐,就是有一个机会让她去逃走她也不会选择去离开了。
她没有原因去离开,尽管亦没有原因去留下。
那个人的怒气似乎都转嫁到了南秦军队的身上,每日皆杀戮无数,所有俘虏无一生还。
那个人每夜回到皇帐中,只是默不作声的躺下,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的脸色,一片灰白,依旧未曾从丧失爱女的阴影中走出来。
梧心忽然像中了魔般,竟情不自禁的想要去打破这片死寂。
“战事,怎么样了?”
凤泠闷闷的哼了一声。“你尽管放心,朕死不了,不会让你失望的。”
梧心不语,只觉心中毫无来由的一阵怅惘。他……这是在和她赌气吗?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和她一个小宫婢赌气的吗?
她以为自己看得懂他。却竟是无法理解他的一举一动。
却忽听他突兀的道:“你是希望朕痛苦一世的活着吧?朕会如你所愿。”
正当梧心微怔之间,却听他淡淡的续道:“就算是落下地狱,朕也会拉着你垫背。”
梧心打了一个冷颤。
很好!这便是那个人一贯的思想。他不会放过一个有谋于他的人,更何况,她亲手害死了他唯一爱过的亲骨肉。
只是,他对自己究竟有什么羁绊的存在?以致于,他要与她“同生共死”?
这让她不禁怀疑,他如此待她的动机,是否仅仅限于“占有欲”三字。
梧心清清浅浅的笑了,当中意味难以捕捉。
“奴婢早已在地狱中了。”
说罢,转过了身子,合上了眼睛。
迷糊之间,仿佛听见了那人轻轻的叹息。
腊月初三,朝廷收服了金陵失地。大军进驻了金陵,以此为据,继续南下的步伐。
梧心是被人用软轿抬入城中的。众将士见皇帝对一个女人如此宠爱有加甚至有点过火了,却皆是不敢言,只因她的到来仿佛为朝廷大军带来了福气,从她来的时候起都是节节胜利。
见旗下将兵如此,那个人便愈加的放肆了起来。
进城那一夜,那个人到了城墙视察去了,驿馆的屋子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笑得沉稳温煦,静静的看着她。
反倒是她,却自乱了阵脚。“你怎么来了?”
凤非眸色一黯,闪过了一抹杀气:“有了皇兄的女儿,反而不欢迎我了吗?”
梧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迎上了他的双眸:“昭阳帝姬,已经不存在了。”
凤非一怔。
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滞,然后是一片了然,最后,成了淡淡的悲悯。
梧心轻轻问:“不相信吗?”
凤非道:“不,我相信,正因为太相信,才希望自己不曾信过。”
梧心狠厉的一笑:“我的心里只有复仇,你明白吗?”
凤非没有说话。
看着他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眸,梧心忽然只觉别样的不舒服,冷冷的道:“这没有什么好怜悯的。”
凤非没有笑,一脸的正经。“我不是在怜悯。我只是觉得……姐姐,已经被仇恨操控了人生。”
梧心重重一僵。她,已被仇恨操控了人生?
仇恨,是人生的支柱,还是人生的主人?她似乎正一步一步的陷了进去,放任仇恨成了自己的主人。
梧心淡淡的笑了。
“我有得选择吗?”
凤非的声音忽尔变得无比的坚定:“仇已经报了,走吧,不要再沦陷下去了。”
梧心默默的看着他,眸光中带着不可置信,仿佛他说的话不过是一个正经八百儿的笑话一般。
“非。”她轻轻摸着他强健的背部,呼出了一口气,“如果师父相信了这句话,这年头,也不会这样好事多磨了吧。”
凤非倏地僵住。梧心感觉到他硬起来了后背在微微的颤抖。
“师……师父?什么意思?”
梧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却没有半点松弛下来的感觉,只觉一阵空虚,仿佛抽空了一般。
“大师兄,他,姓叶,单名澜。”
她感觉到了凤非的身躯重重一震,却在须臾之间平定了下来。
“你明白的,是吧?”梧心垂眸,低低笑了。“我们都明白的,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凤非抿唇,不语。
是的,他亦如她,明明明白,却把自己强行封闭在无知当中。
“他是我们的师父。”凤非觉得自己的声音不是一般的软弱,无力。
“从收入门下开始,已经是算计的一部分了,不是吗?”梧心怏怏的反问。
不是吗?……不是吗?
残酷的事实狠狠的击打着他的心房,窒息一般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总是喜欢狠狠的戳破一切。”
梧心的话音没有任何的感情:“残酷的现实才能让人清醒。”
她自己亦何尝不是如此?不愿去接受,不愿去相信,却只能强迫自己去相信。
一如那一日,凤非告诉她,只能相信师父。
她如他一般,强迫着自己去麻木的相信了,真相却把他们撕裂得体无完肤。
朦朦胧胧的,梧心感觉到自己的头重重的,搁在了那稳重暖煦的男子肩上。
很重,很重。仿佛只想寻找一个慰藉,一个依靠。
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