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慕显收了嫣语入府,虽不曾立下正式名分却待如亲女。
那一年,蓝叶拜入了清杨老人门下……
梧心只觉一阵冷意袭人,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身体条件反射的绻缩成了一团,只觉好冷,好冷……
她多么想用巧合来解释一切。她多么想大声向世界高呼,嫣语入府、蓝叶拜师、叶府灭门,三件是完全独立的事,一切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巧合。
只是,心底里,已不愿再去继续欺骗自己。一切是如此货真价实的真,如此复杂的简单……没有任何的苦衷,没有任何的误会,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权力而扭曲的心灵,不过是何时方了的冤冤相报而已!
梧心紧紧攥起了拳头,感觉到自己的指甲狠狠的扎进了肉中。指甲已有好一段时间未曾修整,长长的,尖尖的,在手心的肉里扎出了血丝。
梧心却恍若未觉,呆呆的望着前方,眸中,除了悲悯,只有一片荒凉寂寥。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的简单……她从来都以为自己是正义,其实自己的家族,同样的手染鲜血,同样的践踏着别人的尸身以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
正邪,仿佛子那一瞬间崩溃。她从来不曾如此绝望,如此接近放弃一切甚至生命的边缘。
耳边,只是不停的回荡着皇后绝望的吼叫:“我们从来就不是好姐妹!”我们从来就不是好姐妹……
梧心的眉头蹙的快要黏在一起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眼前,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是的,她们从来就不是好姐妹……从一开始,她们就注定了是宿命的天敌。
一直以为的正义在顷刻之间尽悉颠覆,正邪的界限倏然变得模糊不堪。
最后,谁才是真理?谁才是罪人?
二十年来,在她的世界里,言语一直是万恶不赦的罪人,却原来……自己一家才是罪人,而她,不过是替天惩罚,惩罚慕家的罪恶。
梧心哈哈笑了,像一个疯子一般,仰天长笑。
那,她二十年来的执着又是为了什么?她要让害她九族的人赎罪,自己的痛苦,却竟是另一场的赎罪!
老天,为何会对她如此?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一切都颠覆过来,让一切自以为是的“正邪”颠倒,一直坚持着是无辜的家人才是最初的罪人,而执着于背叛了自己的人,原来,却才是最初的复仇者。
此刻,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教教她,该如何自处?
一切从前高高筑起的价值观,在那一刻,瞬然崩溃。一直以来,皆是觉得害人者为容不得的邪,而被害者,则是正,可以冠冕堂皇的去复仇,甚至借着对无辜生命的血案杀戮,来达到惩罚犯罪者的目的。
只是,现今当自己的家族成了犯罪者,当自己成了“理所当然”的赎罪者之一,她还能昂首说出“犯罪者当赎罪”之类的话吗?当嫣语的冷血背叛成了光明的复仇,当自己的惨死成了“罪有应得”……
梧心迷惘了。什么是罪,什么是罚。什么是冤冤相报,而什么又是……宽恕。
她仿佛在那一霎那明白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帝后之间,根本不曾有情,他利用嫣语来夺得帝位皇权,而她,不过是利用他,来报那个隐忍了多少年的大仇。他们之间,从来不曾有如梧心之前所想的“偷情”,而从来都不过是互利共生而已。是以,在梧心作颖敏皇贵妃之死一案时,那个人明明查处了真相,却选择了推波助澜,一手把慢慢坐大了对自己有威胁的皇后推进了冷宫。
他一直都是如此的冷心无情,而她,则一直被表面的“真相”瞒在了鼓中。
脑海里,蓦然扶起了那个人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眼所见的,未必为真……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吗?紧攥的拳头重重的击在了床榻上,痛楚自拳头传到了心灵深处,却是空洞洞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一直认定的仇人有三个。木罕,嫣语,那个人。木罕在她的复仇展开之前却已安详地死去,嫣语结果成了她“理所当然”的债主,而最后……只剩下那个人了。
她不希望那个人亦是一个错误。不能!
他不能再出错,一切的因果善恶,只能由他来一力承担了。
梧心纵声大笑,却笑出了泪水。
真相……她一直以来寻求的真相,当赤果果的剥开时,确实如此的残忍,把她再一次推进了地狱之中。
墙上的铜镜上,映着少女充血的眼眸。
血腥,阴狠,空洞……绝望。
在地狱边缘爬了上来,又被退了下去……她不甘心!满腹的仇恨,经历了地狱之火二十年来的煎熬,她已不能独力去承受,她无法想象这一切浓烈的恨意反噬自身的情形。
嫣语的罪即便可以用仇恨去解释,那个人,他的利用,他的背叛,却再也没有理由了!
他是欠她的,单方面的欠她的,一切的恨一切的血债,只能从他身上全数讨回了。
梧心霍地站起。若是早知真相是如此的痛苦,她还会否选择走上这条血腥的不归路?她不知道。只是,一切是如此的可笑,而自己又是愚蠢得如此的可笑。
皇后,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那可笑的人心。
梧心从衣橱中拿出一套素色的常服,在梳妆台前拿了一叠金钗首饰,揣进了怀中。
做好了这一切,少女静静的把床上的被褥折叠整齐,利索的钻进了床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