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一丝留恋。
梧心从幕府曾经是属于自己的闺房,钻了出来。
她轻轻巧巧的奔出了幕府,亡命似的逃离了这个隐藏着如此多的秘密的地方。
心中,仿佛下意识的想要去逃避一切与她、与嫣语……与二十年前有关的东西。她从没感觉到过如此的苦恼。
皇后……那一年,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踏进慕家的大门的?那个充满痛苦、漫着恨意的地方,是多深的隐忍恨意,全被她收藏在了童真微笑的笑脸下,把那个曾经叫为“家”的地方,当成一个“陌生人”……仇人的家?
她忽然觉得自己当真可笑!不断的对她说慕家待她是如何的视如己出宠纵疼爱而她不过是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的叛徒,事实上,从一开始她们却已是三生三世皆不可能去原谅的宿敌。
她不知道那些人还有多久才会发现她人不在偏殿里,所以只能尽快赶在天黑之前出城,越走越远越好。
在城中一间当铺把身上一般的首饰兑了碎银银票,梧心揣着银子雇了车,驱驰出京。
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梧心静静的坐在车里,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帝都人烟。
一切的爱恨情仇,一切的痛苦恨怨……皆被遗在了身后依旧热闹却已是外强中干的城池里了吗?
梧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忽然出现了嫣语年幼的纯真笑脸,如何的明澈,却涌动着看不见的恨。又仿佛看见了那抹儒雅清润的月白色,对着她温润而笑。
笑里,全是藏刀。而她的身上,被划了千万道痕迹却仍不自知。
梧心笑了。这一次,急急南下去见他……确认了一切的真相,兴许,便不再回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
驾车的汉子听见她要往南方去,一下子刹停了马车,惊道:“一个姑娘家独行南方,你不是没有听到秦蛮子攻陷金陵的消息吧?”
梧心一怔。秦军攻破金陵了?那个人的御驾三军,就在金陵以北的十里外。
“御驾亲征的军队与秦兵交手了吗?”
车夫吐了一口唾沫“老子怎么知道。姑娘不怕死,老子可有家室,不能死,顶多就送你到承安府去,还要急急拍屁股逃难去了。”承安府在金陵以北,隔着一座青城峰。
梧心忽地一阵怅惘。车夫还有家属,不能死……那她呢?绵绵无期的恨一直是她支撑下去的支柱,现今只剩下了对那个人的仇恨,还有对最后一丝真相欲要去证实的执着……
果然是兵荒马乱的时期,一路上愈往南行,便愈见驹马驴车蜂拥出城,往北而去。稍微有些资产的都举家北上了,而漠北边境的又往南而行至帝京一带,只剩下身无分文之人,无力北上。
梧心不禁暗叹突厥和南秦的联盟之强大。一个在北,一个灾难,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随着战事一步一步的收窄着,把中土的人民都逼到了中原帝京一带,最后逼得他们无处可逃。
凤泠……多年来未动干戈的你,宝刀终是要老了吗?梧心看向车外,幽幽一笑。心底涩涩的,不知是何种滋味。
最后的仇人……最后的真相……她的人生,只剩下了这两根柱子。之前无数的柱子已在绝望的真相披露下一根一根的崩裂,而今,只剩下了最后的念想,凭着那一丝薄弱不堪的意志力,活下去。
马车行了是来日,终于到了承安府。车夫收下了梧心的银子,一声不响的往回路走了,仿佛唯恐多留一刻性命便会流失一般。
梧心下了车,抬首环顾四方,脸上空洞怅然。
金陵失守,秦兵还隔着一座山便打到承安府来了,城中早已走了个十室九空,余下的人皆是人心惶惶。
梧心忽然想,即便那车夫把她当成了异类,那也真是不足为奇了。
战场边界,人人都只有逃亡北方的份,哪有人反而会南行的?梧心不禁苦笑。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关心夫君关心得追到战场上取得小妻子。
梧心不仅被自己那一霎那的想法吓了一跳。夫君?她急着见得,是那个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竟是像……夫君?梧心扭头一笑,来到了城门前。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如此奇特。而他看待她,亦似乎有古怪。字里行间,不停的提醒着她,二十年前的真相……
是他看穿了什么吗?还是,只是错觉?
走了出城,已过了午时,天幕上阳光正盛,却弥漫着冬日的寒凉。
南城门的守卫见她一个独行女子往南而去,不仅露出了奇异的眼神。
梧心只是淡淡而笑。她的处境,又有谁会了解?她也不稀罕那些建基于不理解之上的诧异怜悯。
城中已没有一个车夫愿意再往南而去,跨过青城峰的途径便只剩下了一条:步行。
梧心慢慢的朝南方走着,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黄昏已近,夕阳寂寞的红霞下,赫然已到了青城峰脚。
抬首望去,青城峰并非高耸入云或天险重重,一座不高的山峰树林茂盛,平静得有点诡异。
心中,不知怎的,忽地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梧心却是下定心志不去理会,径自往前走去。
战乱之期,就算是山贼也不会再战场附近出没,而那座青城峰,老人妇孺都能攀过去,凭她的魄力,又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
日头西斜,梧心在山下唯一的民居借了一宿。民居里住着一对老夫老妻,皆以年达七旬,金陵的战乱随时波及青城峰另一边的承安府,这对老夫妇却竟是心如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