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泠眸光一暗,不明的意味在黑暗之中瞬间并发。“我们的公主落地还不足一日,你又想起旧情郎了?”
梧心垂眸不语。
凤泠只觉莫名的一阵焦燥,拂袖道:“尸首找不着,追谥贤德太子。”
梧心依旧垂眸,低低道:“谢主隆恩。”
他的尸首……是找不着,还是什么人根本就不愿去找?那个人没有骗她,她知道他不屑去骗她。他告诉了她全部的事实,却不曾告诉她,他到底有没有派过人到北漠去找?或者,他是怕是找回太子的尸体。
梧心只觉一阵心寒。凤城……是他的嫡亲儿子,他却为了一个无意义得接近是莫须有的罪名,把他推进地狱里去,还不忘戴上慈父的面具,追谥一个冷冰冰的冠冕堂皇的“贤德太子”封号。
“太子殿下是皇上的儿子。”梧心轻轻道。
凤泠不语,“哈哈”一笑,笑声寒凉刺耳。梧心仿佛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心漠然一凉,却见他缄默不语,梧心笑了,笑声清脆如银铃晃动,却空洞如无人的黑夜。“皇上赢了。皇上总是最终的赢家。”
他设计了一切,他设计了所有人,他把一切的人都放到了棋盘上,操控着那谋划已久的完美棋局。棋子都以为自己能掌控自己的生命,殊不知,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早已在布棋者的脑中谋划完美。
听见如此奇怪的评价,凤泠没有一丝奇异,只是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一双眸子中,杂了些深邃难明的东西。
“朕要站在至高处,也要有人陪着朕站在至高处。”
梧心漠然冷语:“孤家寡人,不就早已习惯了孑然一身的吗?”
凤泠粲然一笑,如阳光亦如中诱人沉沦的罂粟之光。“你归来的那一天起,朕早已不再习惯。”
归来?梧心心头一震。他用了“归来”这个词……归来,这词是他用错了的,还是当真是别有深意?
梧心只觉一阵心寒,细细察看那个人,却见他依旧神色如常,仿佛刚才说的话没有半点问题一般。“你可愿与朕携手至高处,与我们的女儿一起,俯瞰河山?”
梧心笑了,很想讽刺,笑中却是没有了一丝的感情。
多么想说,我只想站在至高处,一手把你推下地狱。
他却显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朕会给你一个交代。而朕承诺过要给孙司典一个交代和给你的族人一个交代,朕也会做到。”
给她一个交代?给那些死去多年的人一个交代?多么的可笑。当尸骨早已寒透,他的一句话,又能改变什么?他早已是她的宿敌,给她一个名分,这名分何等的廉价。她做了这么多,“千辛万苦”为他诞下孩儿,甚至连凤城也被牵连其中而被亲生父亲推向了死亡,换来的,却是这些廉价的“交代”。
梧心浅浅笑了。
“名分,事实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帝王耸耸肩。“是吗?你很快便会后悔今日所言。”说罢,不再看她一眼,而是径自往殿门而去,还不忘看了那襁褓中的小帝姬一眼。
梧心却蓦然道:“帝姬……她,名什么?”
凤泠背对着她,没有回过神来。“你是她的母亲,你自己取个名字吧。”
梧心一愣,却淡淡笑了,苍凉自那双空洞洞的黑眸中漫开,洒落了一地。“梨落,就叫梨落。”
伟岸的背影一僵。“梨落……你喜欢的,也是飘落的梨花吗。”
也……他说,“也”。梧心一怔。他竟是不曾忘记,慕颖然的最爱,便是漫天撒落的梨花点点。
景德二十年八月初七,昭阳帝姬出生,景德帝下令全国大赦,普天同庆。
翌日,又下令各地各部官员呈上名字供帝王挑选,以作昭阳帝姬写进皇家名册之名。景德一朝二十年以来,从未出现如此盛况,只是,全国上下有门路之人皆知,这昭阳帝姬的生母是一个尚御,至今仍未受一个正式的封号。说书之人自又加油添醋的说了好一大通。
皇帝踏入偏殿之时,但见他一脸初为人父似的兴奋雀跃,仿佛昭阳帝姬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梧心却毫不留情的当头倒了一桶冷水:“太子殿下身亡不足三月,皇上便如此大肆庆祝公主诞生,天下人会怎么想?”
听见她又说回到了自己儿子的话题上,凤泠眉间立时蹙起,不悦之色尽显:“昭阳是你的女儿,难道还比不上朕那孽子吗?”
孽子!原来……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嫡长子不过是一“孽子”。
梧心低低笑了,不语,那颤抖个不停地长长羽睫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凤泠漠然的俯视着她,良久,却似终究狠不下心来一般,软语相慰:“凤城已死,死者已矣,朕只想与你还有我们的女儿……过着将来的日子,好吗?”
他从来都是王者的霸道强悍,不容置疑或反抗,是以听他征询一般的问话“好吗”,她的心头情不自禁的一抖。
为了她,他终究做到什么地步上了?可是,她依旧毫不理解他的动机。
他爱自己,爱江山,禁锢她,让她为他生儿育女,甚至“因她”而铲除太子,却不知他是为了什么而行?除了她一开始那些自作聪明却反过来被他利用了的小动作,她无论是于他抑或他的宏图霸业,根本算不上有什么实质的利用价值。他又何苦处处强迫她?
“皇上觉得奴婢与皇上还有将来吗?”梧心垂眸,不知是凄苦还是嘲讽的一笑。莫说是与他,就连她自己有没有将来,她亦已难以去估摸。她这二十年来一直都行走在黑夜之中,凤城的出现却在无意间给了她如同白昼的白夜,让她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是注定在黑夜中走一辈子的人。当光芒倏然失去,当白夜再次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的前路在哪?她的光明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