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一片迷离,恍惚看到了进进出出的人影,捧着一个个盘子进来又出去,腹中剧痛蔓延着,直渗骨髓,直到她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嘴里的布被取了出来,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接着,眼前一黑,再次进入了一片天昏地暗之中。
再次醒来之时,还未看眼,依然听见了低微的涕泣之声。
好吵!梧心坐直身子,环视四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抹熟悉得陌生的明黄色,却见他手里正捧着什么物事。
他笑得异常的灿烂,有那么一刻,她只觉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了十九年前那抹如雪白衣,那个温雅如玉的男子朝她清润一笑,暖沁心脾。
“我们的孩子,本朝的第一个公主。”
梧心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扁平了下去的小腹。
她终究不能不去相信了,她为仇人怀胎八月多,为他产下了一个女儿。
抬眸,看了一眼那个人手中的物事,正是一块明黄锦缎,襁褓中的婴儿比一般刚下地的小婴还要弱小,骨瘦如柴,一张脸却是如白玉般的精致光滑,瓜子形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微笑,如此的纯澈,如此的明净没有一丝杂质的微笑。
因着受惊早产的关系,女婴异常的脆弱,仿佛一下便能捏碎一般。
梧心一怔,别开了头。她真的为仇人产下了子嗣……凤城四顾维汉,她却为那罪魁祸首剩下了一个公主。这让她有何面目与他交代?这又让她有何面目去与她那九族的父老亲族交代?这又让她有何面目去与她的小姑姑、梧心的亲生娘亲交代?
她占用了梧心的身体,产下了九族共仇之人的骨肉……此刻,她只觉欲哭无泪。
凤泠不只是没有留意到她一样的神色还是刻意而为之,笑道:“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女儿。”
梧心没有看他,轻轻道:“不是儿子,皇上很失望吧?先下手除去了太子,奴婢的胎儿又是女儿,皇上的万里河山便无人去传承了。”她的声音因刚刚产子而显得虚弱,却无减话音里的决绝与冷漠,即便看见了自己八月怀胎产下的亲生骨肉,依然无动于衷。
不知是否因女儿诞生而心情大好的帝王,却仍是笑着道:“无论是男是女,朕与你的孩子都是这万里河山的继承人。”
梧心一愣。那双眸子中,空洞的疲惫映出了些微的愕然。无论是男……是女?他何以说的如此的肯定?他凭什么说的如此的肯定?梧心惘然了。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继承江山的道理?那个人,一生心系帝王大业,拼尽一切甚至玩弄生命感情只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却竟说出了这种“女子继承”的惊世骇俗之言。
看见她犹如死水的眸中浮现了愕然的神色,凤泠笑了,开朗的笑,仿佛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般的笑。
“我们的孩儿已被载入了史册之中。朕的第一位公主,昭阳帝姬。”帝王把襁褓放到一旁的摇篮之中,动作异常的轻柔,仿佛手上捧着的是无价的珍宝。“待朕百年之后,昭阳帝姬监国,拥有与帝君同等的权力。”
梧心的背影僵住,良久,终是忍不住一般,抬首,一双黑夜的眸子直直的对上帝王一双同样是黑夜却闪烁着星光的眸子。
凤泠,你当真兴奋得很。若你知道了我真正的秘密,不知你还会否把这女婴视若无价瑰宝呢?
静静侧首,望向了摇篮中的小小婴孩,梧心的眸中闪过了一抹悲凉的黯然。长长的羽睫缓缓垂下,覆盖住了眸中变化的异光,却在前一刻已被塌旁之人清清楚楚的捕捉在那一双幽邃如夜的眸子里。
却听她轻若呢喃的一叹:“昭阳,明日昭昭,煦阳正暖。如此的美好,如日中天……”
帝王笑了。“这就是我们的女儿,一生如日中天,如阳光暖煦,一生也如暖日般耀眼温暖!”
会吗?梧心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双低垂的眸子里,寂凉在空洞之中漫开,怆然无奈。
宿敌与宿敌之间的骨肉,一个连亲生娘亲也是错误的女孩,她会如阳暖煦么?一个黑夜中行走了二十年的女子的女儿,一个因仇恨而诞生的孩子,她能如阳耀眼吗?她的父皇,第一爱自己,第二爱江山,此外别无所爱之物,如此一个爹爹,把她推到权力的风口浪尖上,挑战这世间传统伦理,她能如日中天么?她能一生昭阳么?
偏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静静的,如同黑夜,亦恍如没有太阳的白昼。
此时已入了夜,秋夜的凉风拂过,微凉的初秋之夜好像变得寒冽了起来。
由一开始,他们便已在错。一错再错。这个女儿,有着再多的封号再多的荣光也好,也不能掩饰她是一个错误的这个事实。
不论是她还是那个人,都是行走在黑夜里头的人,他们的天空里都没有太阳,只有自己。他们之间是横架着万条人命的天敌,彼此之间的绻缠本已是一场离谱的错,有着一对宿敌爹娘的孩子,除了如爹娘一般活在黑夜之中,又有什么路可以走?
凤泠不知是否察觉到了那一股不对劲,淡淡一语:“她是你的女儿。”
梧心听罢,却依旧目无表情。
他这是在警告她,不要乱来么?
可笑,她自以为了解她的不择手段和狠心无情,却低估了她的一切。
半晌,却听他沉声道:“刚刚生了孩子,一定很累了情绪不能再波动了。”
一听到了“波动”二字,脑海中又立时浮现了那早产的“罪魁祸首”。“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