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的帮助下,我搬到了司法局的单人宿舍。虽然只是一个小单间,放下一张床和桌子后,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也没有卫生间,但是我依然欢天喜地。
我买了绿色的窗帘,挂在窗前,买了粉色的墙纸,贴在墙上,还极其奢侈地买了一瓶花露水,打开盖子,让它若有若无地发出阵阵幽香。我觉得,女孩子的房间,就应该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很热爱生活,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
林笑嘻嘻地看着我忙碌的身影,说:“你是不是感觉好爽?”
我说:“是,好爽。”
爽,在南方人的话中,是开心的意思,但有时候,又不仅只是开心,它除了代表精神上的愉悦之外,还代表身体上的舒适和快感。
一切布置妥当,林欢天喜地地陪我到街上去,然后,买了一个电热锅给我。
我抢着给钱,他却用手示意我不要与他争,然后从袋中掏出钱,交给店主。随后,他缓缓地说:“以后,你要每天用这个锅给自己煮饭煮菜,将来我们结婚时,如果这个锅还没有坏,我们就继续用。”
我笑嘻嘻地说“好”,心中受用无比。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主动为自己埋单的男人。虽然这份账单小得微不足道,但我知道,他对我的疼爱,真的很多很多。
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是一个羞于与男人谈钱的女人。与男人在一起,我从不会主动叫他们买任何东西,但是如果他们主动买来送给我,我是非常乐于接受的。
我觉得,如果女人主动向男人开口,那是低贱,但是如果男人主动送,应该收下。不然,他拿什么来证明他爱我?
千万别对我说你很爱我,但却不肯花心思令我开心。我没指望你买钻石、小车来讨好我,但起码你要懂得送鲜花或糖果讨我欢心。如果我爱时装,你要在我生日时为我买一件衣服,花钱不多,但我真的因此感受到你的爱。
当然,我也会以同样的方法取悦对方,如果对方接受的话。不过相比对方的频率,我会稍低些,总的来说,男方的付出可能会比我多。
这些理论男人可能不会认同,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不要与我说什么男女平等,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平等的事。如果一个男人一定要与女人理论公不公平,凡事锱铢必较,那你还是分手吧,你是在做算术,而不是谈恋爱。
而林,不约而同地与我持有同样的观点,因此,那时候我们相处甚欢。
但是,不欢的时刻,还是终于来了。
家里人开始关心我的婚姻大事了。如果我一直在家里种田,或者只是像村里的其他姑娘那样,跑到外省打工了,那么我的婚事,只是一件小事。
但现在,我没有在村里种田,也没有外出当一般的打工妹,而是人模狗样地坐进了办公室。那么我的婚事,将是关系到全家发展大计的大事。
因此,在我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父亲特意呼我,向我传达了这样一个决定:“如果林有条件在市区与你安家,你就与他继续谈下去,不然就算了。”言下之意,其实他们更希望我与林挥慧剑斩情丝,另找事业有成或有钱的男人,在建设美好未来之余,可以改变娘家的境况。
我承认,这个建议很合情合理。
晚上,当我把电话内容告诉林时,他的眼眶红了,嗓音低沉地问我:“你怎么想?”
我说:“我舍不得你。”
他抱紧我,哽咽着说:“我也舍不得你。不过,我家真的没条件给我们买新房子,现在家里的老房子也仅一房一厅。这些都是实情,我不想骗你。”
虽然早知如此,但听林如此说,我还是觉得很委屈,泪水流了满脸。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委屈,也算是幸福的委屈吧,起码我哭的时候,有一个爱我而我也爱他的人,可以抱在一起哭泣。
不知道有多少人,痛哭的泪水只能寂静地流。
带着这种悲凉的情绪,我开始了在司法局的崭新工作。
到了新的工作单位,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办公室有四个人,除了我早认识的办公室主任李立外,另外三个人分别是即将退休的老赵、官太太阿美,还有官二代小黄。
老赵就是局长嘴里那个混了一辈子办公室依然不会写东西的人。他是上一任局长选出来的办公室主任,但新局长调来后认为他胸无点墨,重新任命了李立当主任,但老赵依然保留着原来的待遇,算是给他留了点面子。他干脆乐得清闲,什么也不干,上班的第一要务就是看报纸喝茶,有时候上半天班就晃到外面去了,反正上班也没事。
阿美年过三十,丈夫有一定的官职,家里不靠她养家,因此她对工作也没什么所谓,用南方人的话来说就是“挣钱买花戴”,可有可无的意思。
小黄的爸爸是市政府里一位不大不小的领导,大学毕业后其父想方设法把他安排在司法局工作。
而我,虽然说是调了过来,但局长也说了,如果我不能胜任这里的工作,还是有可能调我回迎宾馆的。
也就是说,除我之外,这里个个都有复杂的背景。如果我忽略人家的背景,人家一定不会让我有乐观的前景。因此我在这里混,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每个人的称呼问题。
办公室原来的四个人,再加上我,也才五个人。
不要以为人少,便可若无其事,如果对方与你为敌,一个人的力量便足以将你打翻在地。
我虽然是考试进来的,但谁都知道我是从迎宾馆过来的。人家善意的话,可以说我是自强自立的好孩子,如惹人家不爽了,一句“她原来在酒店当服务员”,便足以包含千层含义。
我不想令自己在别人背后的议论变得有意思,只好夹着尾巴乖乖做人。
首先,我要确定每个人的称呼问题。不要小看一句简单的称呼,实质上这句称呼极有可能影响对方对你的评价。比如,多年前我曾经带过一名实习生,这位实习生是研究生毕业,长得也漂亮周正,业务素质也算不错,但是我并不特别喜欢她。因此,当上司征询我对她的看法时,我淡淡地表示了不置可否。实习期满后,让她走人了。
为什么?因为她看我平时待人完全没有架子,便大大咧咧地对我直呼其名。我不介意单位的其他人对我直呼其名,但她作为一名后辈,即使不呼我主任,叫我一声冰冰姐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如此不懂看人眼目的新人,你说请来做什么?如果将来闯出什么祸,还不是让我来背?
有句话说得好,“处处叫大哥,好处自然多。”谁不想当大哥,问题是大哥不好当,尤其是“武功不高”之人,不如自动自觉当小弟。小弟可以成为大哥,但大哥再做回小弟就比较尴尬了。一开始,唯有乖乖当小弟,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一句话,不愿意当小弟的人,永远无法成为大哥。
李立是办公室主任,因此我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李主任。
刚开始的时候,李立老是笑着摆手,“不要这样叫我,叫我名字就好。”确实,因为他刚升上来不久,老赵和官太阿美都没将他看在眼中,都只叫他阿立。
当然,不能因为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我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没本事对付别人,但对付我是小菜一碟。于是,我依然恭恭敬敬地叫他李主任。
其次是老赵。老赵是旧主任,现在依然保留着主任的待遇,也没明确说免了他的职,因此我也恭恭敬敬地呼他主任。反正礼多人不怪,就算是一名看厕所的老大爷,他也巴不得全世界叫他(厕)所长。
官太美姑,三十出头,别人都叫她美姑。可她长发披肩穿红着绿,料想定是贪靓之极,于是我叫她美姐,从姑到姐,显然是少了一轮辈分,她对这个称呼极为受用。
女人与男人同样虚荣,男人喜欢把他们的级别叫得越大越好,女人却希望别人把自己的年龄叫得越小越好。
官二代小黄,仅比我大两岁,喜欢开玩笑,我便顺水推舟叫他黄黄,听起来像是叫“汪汪”,显得亲切而友好,他也笑纳了。后来,办公室个个都开始叫他黄黄。后来他自己养了一只狗,起名也叫黄黄。
上班的第二天,李立便交给我一个任务。他说:“我们司法局将成立法律援助中心,过几天要挂牌,局长在挂牌时要讲话,你写一份讲稿吧。”
我心中一惊,完全没底,但表面上还是胸有成竹地说:“好。”接到任务时,推却搪塞都不是恰当的办法,不肯做是死罪,消极做是犯罪,唯有努力地做,做得不算十分好,也可免罪。
找来近半年办公室的所有材料,包括很多次会议材料中的局长讲话,细细地研读。发现局长的讲话中,非常喜欢引用古诗词。尤其是一份重阳节宴请退休老干部的讲话稿中,用钢笔写着一句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我读书水过鸭背,不记得这是谁的诗,但显然,这是局长在拿到讲话稿时匆忙间加上去的,以显示自己古诗词功底了得。这也算是一份难得的雅兴,我何不投其所好?
按照平时局长讲话稿的格式,先是向大家问好,然后介绍成立法援中心的目的、意义、今后的努力目标、奋斗方向,等等。在讲话的结尾,我写道,“安得法援入民心,大庇天下贫士俱欢颜”,意表法律援助中心成立后,那些需要律师提供帮助但又贫困请不起律师的社会弱势群体可从中受惠。
放在今天看来,这句诗改得真是浅白无比,可是局长竟然大为欣赏。
当天上午临下班时,局长匆匆走进办公室问李立讲话稿是否准备好了。李立吃了一惊,说:“不是说下星期才开会吗?”局长气急败坏地说:“常委下周要出国考察,半个多月才回来,我们必须下午就搞揭牌仪式。”
李立绝望地看着我,估计以往被局长训过不少,他以为,一场雷吼将在他耳边响起。
他面红耳赤地赔着笑脸,说:“我今天才叫冰冰准备,估计没这么快。”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说:“我已经打好草稿了,不知行不行?”
说是草稿,其实每个字也是写得端端正正,这是我的书写习惯。
李立马上抢过去递到局长面前,请他过目。局长先是瞄了一眼,欲走将走的样子,再看几眼,竟然坐在李立的位子上,把稿子放在桌面,细看。
看了一会儿,局长说:“就用这个,定了。”
李立说:“那我现在拿去机房,叫人打印出来?”
局长摆摆手,“都下班了,不用,这样就好了。”
原来,他喜欢的正是这种调调儿。
我暗暗呼了一口气,原来写字端正,是优势;善于模仿,也是优势;提前完成作业,更是优势。只要用心,处处皆优势。
受到鼓舞的我,中午趁人都走光了,马上欢天喜地地给林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末了又忍不住自夸一番。唯有在他面前,我才敢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小人得志。
林笑,问:“你是不是感觉好爽?”
我说:“是,好爽。”
他笑:“蠢,料到你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