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你?”云焕双眼圆瞪:“你可真是大汗的忠心走狗。现在我终于相信我干娘是死在你手上的了。”
哲哲面皮一阵抽搐,举起手中大刀:“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过来为你干娘报仇?”云焕心里怒火狂烧,也将手中大刀擎起,怪喝一声,驱龙马冲去。
须臾功夫,师徒俩便缠斗在一处。虽然云焕的武艺是哲哲所授,但自在中原云焕从大内侍卫们身上学了些刀法剑术后,取其所长,招数力道都更加精进,已胜出哲哲一筹;再加上年轻,体力也超过哲哲,两人鏖战一百多回合后,哲哲已渐露败迹。
“投降吧,我不想杀了你。”云焕停下攻势。
“亏你还做我的徒弟,”哲哲披头散发喘着粗气:“你认为我会作投降的懦夫吗?”
云焕眉梢轻轻一挑,紧紧闭住了嘴,用力握住手中的刀柄。他知道,哲哲会一直战斗,直到死的那刻。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自己杀死他。他从小受大郡王刻意忽视。当他打死第一头狼,射下第一只鹰,喝下第一口酒,知道第一件关于女人的事,身边都有哲哲。哲哲对于他来说,不仅只是偶像,是师傅,更是朋友,甚至,是父亲。让他杀大郡王,他不会犹豫;可是要他杀了哲哲,他怎么能举得起刀来?
“来吧,”哲哲大喊:“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一人高喝道:“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看箭。”疲惫的哲哲来不及转身,只见虎躯一抖,静止片刻,缓缓从龙马上跌了下来。
“师傅,师傅。“云焕惶急的跳下龙马去,扑到哲哲身边。哲哲背后中箭,深及后心。邀风世子风使纵龙马而来,大笑道:“哈,果然射中了。”
“混蛋!你是不是想死?”云焕跳起来一把揪住风使的衣襟:“谁都不能动他,除了我!除了我!”风使吓得目瞪口呆,任凭云焕在他面前大喊大叫,不敢作声。
“云焕,”躺在地上的哲哲喝道:“已经是天祝族人的王了,还这么发小孩脾气?过来。”云焕连忙跑到哲哲身边宽慰道:“师傅,你这伤并不重,应该有救。”
“笑话,你白打了三年的仗的么?对敌人,应该心狠手辣,应该斩草除根,怎么能像你这样婆婆妈妈、处处手下留情?在战场上,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明白了吗?“哲哲厉声道。云焕低声道:“是。我记住了。”
“我既然为大汗而战,就要为大汗而死。死在你手上,好过别人。你动手吧。“哲哲含笑点点头。
“师傅——”云焕颤声道:“师傅的伤应该还有救。我要救你。”
“你救我干什么?你以为救了我,我就会留在你身边为你效力?我是沧流水郡人,我永远不会背叛沧流水郡大郡王。你要是救了我,我只会回到大郡王身边,可是……”哲哲将脸转向战场。
因为主帅落龙马,沧流水郡人早已人心涣散,一片哗然。天祝族人和邀风人乘胜追击,气势如虹。沧流水郡人乱了阵脚,溃不成军,被杀戮的惨叫声不断传来。
哲哲倾听着阵阵惨叫,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我把四万沧流水郡人的性命丢在了邀风,即使我活着回到沧流水郡,也是死路一条。你现在杀了我,我还是战场上的英雄;但我要是死在沧流水郡,我就是沧流水郡的罪人。我虽然一生碌碌,好歹也有些功绩,不想最后死得窝囊。你明白吗?”
云焕噙着眼泪点头:“我明白。”
“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死在邀风人手上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来……不过大郡王的命令我从来不会违抗……如果我会违抗,我早就那么做了,你干娘也不会死……”哲哲渐渐恍惚,说话也断断续续:“我不怪你下不了手……换了是我,我也下不了手……我不会杀你……云焕,把那笛子给我……”
云焕从怀里把哲哲从前给他的笛子摸出来,放在哲哲手上。哲哲细细抚摸了一遍,将笛子放在唇边,竭力想吹出个调子,可除了满嘴喷出血沫,却只能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云焕拿过笛子,低声道:“我来。”清丽的调子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起伏,荡气回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哲哲满足的叹出一口长气,双眼望着高远辽阔的蓝天,甜蜜的孩子般的微笑渐渐凝在脸上,已成永恒。
云焕缓缓放下笛子,从哲哲尸身边站起,跨上坐骑,狠劲擦干脸上的泪水,举刀高喊道:“杀光沧流水郡人,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士兵们齐声高喊,震天动地的咆哮声在血色长风中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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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卡卡安湖边燃起团团篝火,火边围坐着大获全胜喜气洋洋的邀风人和天祝族人。武士们还没有洗掉身上脸上的血迹,便迫不及待捧起美酒畅饮;婀娜的邀风女子穿行在武士们中间,不时传来阵阵银铃般的娇笑。云焕却一人呆在营帐里,怔怔看着手中的笛子出神。那岩在帐外叫了几声,云焕也不理,故意吹熄了灯烛。
欢声笑语隐隐传来,越发衬得帐里一片清冷。云焕闭上眼睛,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朦胧的睡意。半梦半醒之间,一个柔软的物事轻轻盖上他的脸颊。云焕一惊之下,刚要伸手去拿枕下的弯刀,却被一支小手按住,耳边传来呢喃软语:“是我,达达敏儿。”
云焕欲要挣脱,可全身松软无力,心里大叫不好。达达敏儿轻笑道:“别怕,只是让人无力的迷药,过一会儿就好了——别怪我在你的酒里下药,也只有这样,你才会好好听我说上几句话。”将手边灯烛点着,低头细细端看云焕的脸,见他双眼圆瞪,噗哧一笑,伸手去盖在他的眼上,道:“你生气的样子怪难看的,我不想看。”
云焕只觉达达敏儿的手心柔软火热,阵阵幽香从她袖管中传来,此时饶是他对达达敏儿满心戒备并无好感,也不由得心神一荡。
“今天庆功宴上,你只是一个劲拼命喝酒,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哥哥杀了你师傅,也不是他故意犯的错。”达达敏儿缓缓说道:“杀场上个个都提着兵器呢,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哪里有情面给你讲?别说师傅了,你看连你父汗都要来杀你。所以如果不是我大哥下手快,说不定你师傅已经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