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阮卫怜拉了拉洛洛的衣袖,狐疑的打量她。这丫头愁眉不展,面色凝重,似乎还藏着什么心事儿。
“……我、我害怕……这里让人不舒坦……”洛洛讷讷的胡乱找了个借口,东张西望的打量着四周阴潮的环境。说是借口,其实也说中了一半的心事。她真的害怕,只不过怕的不是牢狱,而是凤止青……
他是个可怕的人。爱的那样深沉,恨的那样隐忍,即便是杀人也只在最后一刻才显出杀戾之气。那样压抑的人,若是当真恨起来一定比常人更可怕……
只怕他是绝不会放过当初害死贺彩依的人的……
“嘎吱——”铁门再次被推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安静片刻,墙对面传来小太监怪里怪气的嗓音:“圣上有旨,贺家此前无故蒙冤,今特还以清白,无罪释放,贺大人,贺公子,你们可以出去了——”
“出去?”正想小睡片刻的贺仁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皱眉思忖。
“是,请各位稍歇片刻,奴才这就去女牢传旨于贺夫人与贺小姐——”
“不必!我们听见了!”墙西边儿蓦地传来阮卫怜欢天喜地的声音,把小太监唬的跳了一跳。
“等等——”贺尘雪忽然一骨碌站起来,急急的拽住小太监:“你回去后禀告皇上,就说尘雪有事要在牢中多耽搁几天,皇上会应允的——”说罢转头将还在小睡的贺尘月唤醒,又匆匆向贺仁交代:“爹,你们先回去,我要多住几天——”
“……”贺仁微一吃惊,若有所思的看着儿子,心中微微了然。
“什么?!臭小子!你说什么?!是不是皮痒了?!”沉默片刻后的墙西边儿,忽然猛的传来一阵怒吼,接着便是“铿——铿——”敲铁栏子的声音,吓的贺尘雪猛缩脖子。
最深处的牢房中,凤恒德深深的叹息:“这位郡主还是如此不懂礼数啊……”贺仁当初宁选这样的女子为妻,却不愿娶他女儿,真是没眼光……啧啧,自作孽,不可活!
“公公!麻烦回去告诉皇上!我们都还有事要办!能不能通融一下!在这里多住几天?!”贺仁尽量放开嗓子盖过墙对面儿的声音,话一出,那一头果然满意的安静下来。
“这——”小太监傻眼的一遍一遍使劲儿回味贺仁话中的含义,企图咀嚼出字里行间更深层的意思,可是怎么想都只是字面儿意思。
“贺大人的意思是,你们全家都要在牢里多住几天?”这话问的小心翼翼,边揣度边问,就怕误会了意思。世上怎会有喜欢住牢房的人?!真是见鬼了……
“是啊是啊!”墙西边儿,阮卫怜连连点头。反正如今皇上已经还了贺家的清白,无罪一身轻,多住几日全当陪着洛洛,免得她孤零零一个人闷在这儿。
“……好,奴才会回去禀告皇上——”贺三公子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他哪敢拒绝啊。况且皇上没那么小气,你们爱住就住吧。小太监如此琢磨片刻,觉得无碍,便轻颔首告辞,却不是回头,而是转身继续往深处的牢房走去。不多久,男牢与女牢的上空再次响起了那怪里怪气的声音:“圣上诏曰,凤恒德、凤启正、江守谦、言鹤祯、傅池善五人滥杀人命在先、捏造先帝遗旨在后,不仅欺君欺国,更有污先帝英明,罪当处斩——”
“皇上!!老臣冤枉啊!!”年老的朝奉颤巍巍的扑倒在地,吓的腿脚哆嗦。
“罪当处斩——”小太监微皱眉,示意自己还没念完:“然,念几位有功于朝且脉承皇室,暂收押司刑部大牢,由执吏署亲自查判其功过并定罪——”念至此,声音顿了顿,小太监来回打量了一下隔在男牢与女牢中间的墙身,想必女牢中的人也能听的清楚,便继续念道:“言洛曦有心协其父欺瞒圣上,然,念其平日行止端正并无大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革其‘夫人’之封,由后宫册中除名,从此逐出后宫——钦赐——”
“……?!”言鹤祯猛然一凛,不敢置信的僵在原地。皇上怎会如此对洛洛?!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也没做啊!!
“……”
“……”
一时间,牢中异常寂静,绝望的绝望,震惊的震惊,无奈的无奈,旁观的旁观,各怀心思,默不作声。忽然空气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吐气,不知谁大大的松了口气,带过一丝轻轻的笑意。
“谁?谁幸灾乐祸?!”贺仁猛的转身瞪着四个面色无辜的儿子:“还不给我站出来?!”
“……”
“……”
“……”
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众人聪明的低头装傻……
***************************
洛洛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蹲大牢的日子也可以如此舒坦——
“娘!你们今日是什么水果?”贺尘雪盘腿坐在木架上,一边喊,一边仔细的挑着手中的葡萄,将干瘪瘪的小葡萄摘下放进碗中,只留了色泽漂亮形状饱满的。
“蜜瓜!”阮卫怜勉强划了几口饭菜,此时正不太高兴的咬着味道偏淡的蜜瓜。哪儿是蜜瓜啊!嚼半天才出一点甜味儿,之前塞给牢头儿的小钱估计全被她私藏了,真是个黑心的女人!
“洛洛!要吃葡萄吗?”贺尘雪笑眯眯的冲对面喊,完全无视身边哀怨愤恨的目光。
“要!”洛洛高兴的蹦起来,顺手甩掉手里干巴巴没味道的蜜瓜。她最喜欢吃对面牢房里的葡萄,每颗都亮晶晶的,又大又甜!
于是,男牢头将一大串亮晶晶的大葡萄小心翼翼的转交给隔壁的女牢头,女牢头再小心翼翼的偷两颗尝鲜,然后转交给那三个正翘首企盼葡萄的女人(孩)。
“爹——”贺尘月抿着嘴,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生出了一丝丝幽怨的表情。
贺仁无言的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此时无声胜有声。儿子啊,爹跟你一样喜欢吃葡萄啊!谁让爹没事儿生了个白眼狼!成天把好东西往对面送!他安的什么心啊他!贺仁愤愤的瞪了一眼笑眯眯的贺尘雪,后者正陶醉在墙对面那清脆的笑声中……
“月月,这里还有一些——”贺尘风抿了口茶,见弟弟那幽怨的神色,于心不忍,只好把碗中的葡萄递给他。干瘪瘪的小葡萄可怜兮兮的堆叠在一起,有几个还破皮泛黄流出汁液——
“呕——”美少年脸色煞变,捂着嘴猛然转身,使劲儿的干呕。
“你!等一下!”贺尘花忽然眼尖的“腾”一下从木架子上窜起来,叫住正准备送水果去里头那个牢房的牢头儿。
“公子有事?”牢头儿困惑的停住脚步,恭谨有礼的作揖。不说他们贺家如今已经沉冤昭雪恢复了往日的身份,即便是像里头牢房里的那几个待罪在身的大人,他也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的,这世道说变就变,止不定哪日那几位大人也沉冤昭雪了呢!所以谁都不好得罪!要好好伺候!
牢头正如此佩服着自己的明智,忽然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转眼间手中的香梨全不见了?!
“最大的给爹!”
“月月自己挑一个——”
“大哥——”
“看什么看!是哪个白眼狼把我们的葡萄弄没了?你还敢打香梨的主意?!”贺尘花狠狠瞪了一眼贺尘雪,后者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缩到角落里画圈圈。
“公、公子——”颤声颤气儿的看着贺家父子们在自己眼前光明正大的分赃,牢头不知所措的哆嗦了两下。
“哝,剩下的还你——”贺尘花好心的将最后一个香梨送回牢头手中。并不觉得做错了。虽然爹说“身在朝廷,身不由己”,可是里面那五个人做了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即便不恨他们,却不可能不厌恶……拿他们几个香梨算得了什么……
“咔嚓——咔嚓——”
“咔嚓——”
不多久,牢房中传来了父子们齐声咬香梨的错落有致的声音——
另一边,牢头儿正干笑着哈腰陪罪,小心翼翼的从最深处的牢房中退出来。五个人分一个梨?啧啧,他实在不忍心看……
“呵——”一声苦笑响起,傅池善将传了半天的香梨送进老朝奉手中,老朝奉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众人的示意下吃了口香梨,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啧,还是家里好啊,家里的饭是软的,家里的茶是香的,家里的香梨也是甜的,哪像这里……
“傅兄笑什么?”言鹤祯轻轻的扫了一眼苦笑的傅池善,揪紧的眉宇从未舒展。
“没什么——”傅池善望了望远处吵杂的牢房,叹了口气:“言兄不觉得洛洛更像贺家的女儿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言鹤祯愕然的愣住。
此时的凤朝司刑部大牢内,即便不是相亲相爱,至少也是风平浪静……
而此时的凤朝司刑部大牢外,却已是风起云涌,变天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