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不沾的大殿,无烛自明,通亮的光照着每一个角落,今日天气格外的好,与周围阴霾压抑的气氛一点儿也不搭……
凤止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中的镇纸石,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显出他此刻的紧张与焦虑,他身旁站着比往日憔悴了几分的傅延修,以及面色凝重而惶恐的郁清池,正小心翼翼的,一字一字的禀报事情——
“昨日为止执吏署一直反对处斩那五个人,不过刚刚司礼部上呈的折子中却有一半的执吏署官吏奏请处死五个人的奏折,实在让人费解——”
“遗诏一事牵涉甚广,朝中对于皇上迟迟不判五人之罪并以执吏署为借口缓兵拖延的做法,微词颇多,只怕再拖延下去,会引起整个朝廷不满——”
“此外,近几日掌工、司礼、典兵、司刑四部许多掌事门生与官吏皆与仁王交往过密,似乎毫不避嫌,很是引人注意——”
郁清池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凤止容,后者紧抿着嘴,一瞬不瞬的瞪着手中的镇纸石,不说话也不发脾气。
犹豫了片刻,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仁王素来行事低调,且以贤明清廉闻名,朝中敬重并跟随他的门生与官吏自然多,这还不足为奇,更奇怪的是这几日竟发现仁王府中佩携兵械的人多了许多,而且衣着随便,似如草莽,行踪飘忽眨眼便不知去向,我们的人想追踪下落也无迹可寻——”
“……”
“……”
“……”
沉重的默然蔓延开来,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原只是想暗中调查先帝遗诏之事,所以部下眼线在朝廷五部间暗中监视,没想到却会发现的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是傻瓜,自然能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而更不对劲的是,仁王却似乎从来没想过要掩盖这份不对劲,简直像是故意让人察觉……
“不说这些了——”凤止容猛的甩开手中的石头,甩了甩衣袖,强迫自己把脑袋里想到的事情统统甩掉:“洛洛如何?想到救她的办法了吗?”虽说将她驱逐出宫一事可以为她挡去一半的暗箭明枪,可是人人睁着眼看好戏,若不尽快将她救出来,只怕以后还会生出事端,对她不利……
“怎么都不说话?延修——”
“没有——”傅延修神色微动,眼神黯然的垂下头,语气笃定的让凤止容怔住。
“皇上,只要仁王一日如此坚持,朝中大多数的人便会随他群起响应,凭我们几人之力,无法强行救出洛洛——”
“劫狱也不行吗?”凤止容皱眉盯着傅延修,完全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冲动。那些无能愚昧又古板的呆臣!若是真把他惹急了,他可什么事都敢做!
“劫狱?”郁清池吓的陡然一颤,急忙看向傅延修。后者面色不变,只是眼中更显黯然无奈:“如今我们的人数不多,擅武者更是少之又少,能劫狱者恐怕只有我,不过自爹被押入大牢后,跟在我身后的眼线数不胜数,避开如此多的眼线极难,即便真的做到了,到时我不可能眼睁睁丢下爹在狱中生死未知,必会一起将他救走,或许还会救走岳父大人,更甚则是将六个人一并救走,如此多的人要避开眼线逃出司刑部难上加难,再者,即便逃了出去,待罪之人无处容身,从此只能亡命天涯——”
“好、好了——我明白了——”凤止容微微抽动嘴角,对于傅延修信口而出条理分明言之凿凿字字有理的长篇大论,找不出丝毫辩驳之词。想来就连一向行事稳重规规矩矩的延修也早已想过了“劫狱”这条路,可惜正如他所说,无法行之……
“……”
“……”傅延修定定的看着窗外微动的草叶,苍白的面色中忽的带过一丝东西,脑中浮现某个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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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一阵阵稚气的笑声在清冷的院中响起,带着仿佛初春化雪的暖意,让前脚刚踏入院中的司夜南愕然的怔住。
池中湛白的荷苞已初初展开,在一片浓浓的绿色中一朵一朵显露,美到了极致,却有些孤寒。
司夜南轻笑着收回神,眼中却带过淡淡的伤怀。他从来都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这个男人对贺彩依的爱到底有多深。因为爱她,所以当初毫不犹豫的信任他,只因为他是贺彩依所爱之人;因为爱她,所以爱她的孩子,即便是她与别人所生的孩子。
“爹爹——”深深一眼瞧见了渐走渐近的爹,笑的眼睛弯弯,“扑嗵”一下跳下凳子,一头撞进司夜南怀中。
原本正被仁王一口一口小心喂着芝麻杏仁粥的端端,听见姐姐的叫声儿,倏然转过小脑袋,挣了几下,从仁王怀中跑下来,也有样学样的往爹爹怀中撞去。
“咚——”
“唔——”一声闷哼。做爹爹的人,轻抚着胸口,哀怨的看了看儿子,双手一览,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做到石桌边。
“想不到殿下如此讨孩子喜欢——”不过一日功夫,端端便已经在他身上爬上爬下了,他做爹爹的总会有危机感的。
“长的像他娘——”仁王轻移开眼,脸上虽笑,心中却不知在想什么。
“嗯——”司夜南点头,却不禁自嘲。因为他竟已经记不起彩依的面孔了……
只是她说的话,以及那份欠她的情,他一辈子都会记得……
“王爷——”侍卫的声音蓦然打断的二人的沉默。
“嗯?”
“府外有人求见——”侍卫看了一眼面色茫然的司夜南,解释道:“是皇上身边的那位傅将军,说是要找司神医——”
“……”
“噢——”司夜南莫名其妙的耸耸肩,将端端抱在膝盖上,像摸小猫儿似的摸着他软软的头发。
侍卫见他们无心接待来客,本不该再多嘴,可是一想到那位大人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哆嗦,只好硬着头皮讷讷的开口:“他说人命关天,若司神医不愿见他,他、他只好去个叫作‘照灵庄’还是‘找灵庄’的地方找人救命,他说如果他们救不了那个叫作‘落落’还是‘弱弱’的小姑娘,他只好让那些人以后一直陪着她,不管到哪里都让他们陪着她,包括……咳……那个——下面……”
“……”
两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归于沉默。只剩下小端端“呼——呼——”的起劲儿喝着粥,以及一双灵气过人的圆圆眼睛,在爹爹与这位不太熟的青叔叔之间滴溜溜的打转儿。不要小看了她的聪明才智,她司灵深是何许人也!大人说的话她可都听得懂!哪里像端端那个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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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的仁王府,树上的知了越叫越是起劲儿,清冷中带了几许迫人的暑意,反到觉得喜气一些。爹爹笑眯眯的去见那位叫做“傅江君”的叔叔,然后就没有再回来,不太熟的青叔叔拐着端端一起睡午觉了,于是一抹小身影贼头贼脑的潜进王府后方的武库……
“什么?!没有再回来?!”一声大叫在人影寥寥的武库中响起。白虎才刚粗略的听深深说完,脸色就蓦然一变,立马进入警戒状态:“谁?!谁叫你爹爹出去?!没有人陪着他一起去吗?!糟糕!!”说罢,拉着仲雨准备冲出去找人。这种非常时刻,老大的处境可不是一般的危险!
“嘘!!小声一点!!”深深气极的跺了跺脚,一把扯住傻乎乎的白虎叔叔。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溜进这里的!平时爹爹都不让她来这儿找白虎叔叔和仲雨叔叔!原来大人也有像端端这么笨的,都不仔细听她说话!
“深深不气——来,再仔细的跟仲雨叔叔说一遍——”仲雨将白虎按回凳子上,对于深深的话,似乎听出了些端倪。
“唉,这么简单都不懂!就是说——”深深皱着小眉头低头想了想,终于打好腹稿,这才有条有理的重新开始转述:“那个叫做傅江君的叔叔要爹爹去救娘,可是爹爹不高兴去救,那个叫做傅江君的叔叔就说如果爹爹不救娘,他就让我们永远陪娘——”包括下面……什么叫做“包括下面”?小丫头低下头看了看下面,平平的石砖地,偏头想了想,继续说:“他还说,就算娘躺下来,我们也要陪她的!”
“躺——躺——”白虎脸上一红,横眉竖目的瞪了眼深深:“小孩子胡说什么?!小心被你爹打屁股!”
“为什么?!!”深深委屈的直跺脚。明明是那个傅江君叔叔说的!又不是她说的!
“等一下——”仲雨困惑的止住白虎的话,细细的回想了一遍:“你是说,有人让你爹爹去救你娘——呃,我是说洛洛——”
“嗯!”小丫头重重的点头。她知道娘的名字,还会写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洛洛病了吗?!上次去醉乡楼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嘛!而且皇宫里不是有御医吗?再说了,我们又不会看病,让我们陪着洛洛也没用啊!我们是土匪,又不能进宫陪她!还躺、躺下来——躺哪里?”
“躺地上啊!”小丫头气呼呼的瞪着白虎叔叔,指了指冰冰凉凉的地上。
“地上?还地下呢!你这丫头,什么都不懂就学人家偷听!”
“那——躺地下就躺地下呗!”反正她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是地上还是地下……
“你再胡说!!”白虎吹胡子瞪眼的站起身,正想说什么,忽然身子猛的一怔,脑中飞快的闪过某个念头——
难道……
“洛洛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