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胤禟所料,十六阿哥病情有加重迹象,康熙怕耽误了他的病情,即刻着人送他回京。十阿哥主动请缨,康熙却没答应,胤禟怕康熙派别人去,但又不敢太出头给康熙疑心。康熙沉思片刻道:“也罢,胤禟跟着去吧。你五哥捎信来说,太后这两日身子也不大好,你代朕去看看她老人家。”胤禟应了一声。
胤禟护送十六阿哥回京后,先去看了太后,见太后身体并无大碍,给康熙报了平安。他赶到汤泉时,胤禩已经得知了死鹰的事。胤禟打量胤禩瘦削的脸,担心的问:“八哥,才一个月不见,怎么瘦了一圈?”胤禩揉揉太阳穴,无限烦闷。胤禟知他心里乱,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说了一遍。胤禩听了,眉拧的很深。
“这件事太蹊跷,皇阿玛根本没下令严查,就认定是你干的。其实我只怀疑两个人。”胤禟想起整件事,始终有份疑虑。胤禩摆摆手,“不要怀疑十四弟,不会是他。他现在还没有这么深的心思。”胤禟好奇的望着他,他微一沉吟道:“做这件事的人处心积虑,是要给皇阿玛一个处置我的借口。我再傻也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明面儿,巴巴的送两只死鹰过去,不是找死吗。皇阿玛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他不过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绝了我的念头。”
胤禟点了点头,“八哥说的很对,我也疑心皇阿玛另有用意。他查也不查,当着众人的面,一口咬定是你干的,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胤禩惨淡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在皇阿玛眼里我是日薄西山了。”胤禟见他颓唐不堪的样子,也不好劝,只跟着叹气。
半晌,见胤禩不说话,胤禟试探的问:“事已至此,你预备怎么着?”胤禩道:“皇阿玛既然已经定了我的罪,我再多辩解也是枉然。不过一句话不说就认了,我吃的哑巴亏更大。无论如何,解释是必要的。”胤禟道:“好,你即刻便写个奏折,我替你呈给皇阿玛。”胤禩摇摇头,“这事你不能出面,我会让隆科多转呈给皇阿玛。”他叹了口气,走到书案前提笔写奏折。
胤禟打量了一下他的这间书房,只一张书案和一架子书籍,除了文房四宝,任何器物摆件皆无,雪洞一般,可见胤禩也没心思布置,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胤禟又看了胤禩一眼,见他提笔微微颤抖,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竟去了大半,知道自良妃死了以后,他便有些消沉。经了这次的沉重打击,不知何日才能恢复。想到这,胤禟暗觉康熙绝情的可怕。
胤禩的折子还没有递到康熙那里,康熙就已经在行营里下令将胤禩的乳母之夫雅齐布捉拿。雅齐布在一废太子之后,因胤禩被圈禁而受到牵连,被康熙下令发配边疆。雅齐布却仗着胤禩一党在京师的势力,潜藏在京城。康熙早就听人密报此事,一直隐忍不发,就是想找个恰当的时机,再重重处置胤禩一伙。
康熙下令将雅齐布处死后,隆科多才递上胤禩的奏折,康熙看也没看,冷笑着向众人道:“他必定在奏折中大喊冤枉,替自己诡辩,说他不是藐视朕躬,是被人陷害云云。消息这么快就能传到他那里,足以证明他党羽甚多,他有何冤可诉。只怕朕处置雅齐布的消息传到他那里,他又要开始谋划为雅齐布报仇了。”说完,康熙狠狠瞪了隆科多一眼,隆科多心里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又强自镇定。
胤禵自从被康熙招去问话之后,一直老实待在自己的大帐里,他知道这时候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引火烧身,落得和胤禩一样的下场,葬送了政治前程。去隆科多那里查探,也没探出什么结果,胤禩又被康熙斥责,他不禁有些失落。
仰面躺在大帐中的羊毛毯上,他心不在焉的读着十四福晋写给他的家书。十四福晋为人端庄持重,她写的信和她的人一样,胤禵都觉得无甚趣味,无非是汇报府里鸡零狗碎的拉杂事儿,不像绾绾写的信那样有趣。只是信末尾的一句话,让胤禵欣喜万分。十四福晋信中提到:公主自科尔沁差人送来书信一封,她已亲自送到胤禵书房里,本来想着叫府里家人送到行营,又不知道他们行至何处,怕家人弄丢了书信。
想到很快就可以看到玉穗儿的消息,胤禵精神一振,他从怀里取出玉穗儿送他的那只金钗反复看了看。那金钗及其精致,以金丝挽成金凤,金凤身上尾部都有点翠,还镶嵌着珍珠。几年过去,仍然金光灿烂、栩栩如生。他闻了一闻,似乎还有些桂花油的香气,
这时,有人掀开帐帘进来。胤禵收好金钗,坐起来,见是十七阿哥胤礼,忙招呼他坐。胤礼已是十七岁的少年,比小时候瘦多了,爱玩的脾气却不改。“十六哥回京去了,我无聊的很,也没处去玩儿。咱们一块儿去打野兔如何?”他和十六阿哥胤禄年纪相仿,感情最好,胤禄一去,他便没趣起来。
“皇阿玛这几天心烦,大家都夹着尾巴以免触怒他,就只你无忧无虑,还想着到处溜达。”胤禵笑着打量他一眼,见他腰间挂着一个荷包好看,随手拿起来看。胤礼忙推了他一下,“别乱动,这是十五姐送给我的。”胤禵白了他一眼,“切,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看几眼就看坏了。”
胤礼笑了一笑,解下荷包交给他,“你不一样啊,有十四嫂和绾绾嫂子绣给你。我长这么大,除了我额娘,就只有玉姐姐对我最好。她送的东西,我怎么能不慎重。”胤禵“哧”的一笑,“馥儿不会绣吗?”胤礼撇撇嘴,“她个笨瓜,难得见她拿针线,也不知道她爹娘怎么教出来的。德妃娘娘又宠她,什么针线活儿也不叫她做,每日里就只是好吃懒做。”他说着大笑起来。
胤禵也笑,揶揄道:“笨瓜你还喜欢她,岂不是比她还笨。有本事,你把刚才的话当着她的面说。”胤礼虽知道胤禵是故意激他,嘴上却不服软,辩解道:“当着她的面又有何不能说。”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胤禵听了直捂耳朵,“行了行了,到底人大了,声儿都变了。别吼了,跟叫驴一样。”胤礼又大笑起来。
两人正说笑,一个小太监在帐外喊话,“十四爷——”胤禵叫他进来。那小太监端着个炭盆,放到大帐一边,上前向他俩打了个千,“二位爷吉祥,外面又飘雪花了。万岁爷吩咐,给每位爷加一个炭盆。”胤禵站起来,向大帐外看了一眼,果然天边又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胤礼也走到他身侧往外看,随口道:“又下了。咱们这次来的真不是时候,停了下下了停,一连好多天。”胤禵道:“谁说的,这场雪过后天冷了,兔子野鹿獐子没处觅食,正好是咱们出去行猎的好时候。”
胤礼远远看见隆科多往康熙的大帐去,眉头皱了皱,道:“要说隆科多舅舅,也真是个怪人。有天晚上我后半夜去茅厕,看见他一个人在帐外铲雪玩儿,玩的那叫一热乎。”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胤禵心中一震,联想到那两只死鹰,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可仅仅是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
康熙一行人在热河待了两个月之后返回京城,已是康熙五十五的开春。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因胤禩之罪,下令停发胤禩及其下属官员的俸银禄米。如此一来,不仅沉重打击了胤禩一伙的士气,也将胤禩本人推至绝望的边缘。他终于明白,在这场争夺储位的斗争里,他大败而归,已经完全失去了康熙的信任。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馥儿一早来乾清宫找洛灵。洛灵伺候康熙上朝后,便笑着拉她去自己房里:“瞎跑出来,娘娘一会儿找不见你怎么办?馥儿一进门就走到桌边拿了个苹果,张嘴咬了一口:“娘娘出宫去了,我才出来找你玩儿的。”“出宫了?”洛灵从柜里找出给她绣的荷包,系在她腰间:“怪不得你这么闲在。”“呀,好漂亮的荷包,谢谢灵儿姐姐。”馥儿抱着灵儿亲了一下,继续吃苹果。
“你个坏丫头。”洛灵指着她脸颊上的苹果汁,边抬手在她脑门上一戳:“都快十五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大大咧咧,也不把嘴擦干净点,瞧瞧,弄了我一脸。给十七爷看到又要取笑你。”馥儿仍像小时候那样笑嘻嘻地腻在她身边,活象只淘气的小猫。洛灵无奈地推开她:“行了行了,玩儿一会儿就回去吧,小心挨骂。”“娘娘要到晚上才回来呢,她去了四爷府上。”
“四爷府上?”洛灵正打开干果盒子递给她,听她提到胤禛,愣了一下:“什么事要到晚上才回来。”馥儿扔下苹果在盒子里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说:“四爷今天娶妾,娘娘和宝璃姐姐都去四爷府上。”“哗啦”一声,干果盒子应声落地,花生瓜子撒了一地。“妈爷子!”馥儿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脸惊讶地看着洛灵:“怎么了?”
洛灵的两手僵在半空,眼睛直直地瞪着她,脸色刹白。馥儿被吓着了,怯怯地叫着她:“灵儿姐姐,灵儿姐姐。”洛灵一下子被惊醒了,紧紧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馥儿忙抱着她,以为她要昏倒,害怕得直拍着她的背,“灵儿姐姐,你怎么了?别吓我,要是我说错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洛灵紧皱着眉,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娶谁?”馥儿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我只听说姓年。”满眼的惊痛被泪水淹没,咬了咬牙,转头看向馥儿,声音微微发颤:“你先回宫去,我有些不舒服。要休息一下。”馥儿满脸的担心,但看着她不容拒绝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洛灵眼看着馥儿的背影消失,泪水才冲出了眼眶。
“四爷今天娶妾。”“只听说姓年。”这两句话不停地在她耳边响起,就象两把刀不停地在她心上划过,疼得她浑身颤抖。洛灵倦缩在椅子中,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她心里却不止一遍地哭喊:“胤禛,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回到暖阁,康熙正在批阅奏章,梁九功见她进来,冲她点了点头。洛灵走到御案前,静静地研着墨。康熙专心地看着奏折,半晌,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变乖了,话也少了。”“皇上此次回来,与往日不同,奴婢不敢造次。”“哦?”康熙有趣地看着她:“有何不同?”“说不出,就是感觉不一样。”
康熙轻笑了一下,指了指脚榻:“你也有不敢的时候。”洛灵坐在脚榻上,为康熙捶着腿,道:“可不,皇上一打回来就沉着脸,还打了别人板子,奴婢哪敢说话呀。”“哼!”康熙轻哼了一声,眼却没离开手中的奏折:“你话里有话啊。”“奴婢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康熙把奏折往桌上一扔,低头看着她:“还是藏着点儿好,朕不想听。”
洛灵手一停,偷眼看向梁九功,梁九功瞧了她一眼便低垂了眼帘。“那奴婢不说了,奴婢想请旨出宫一趟。”“不准。”康熙重新拿起奏章,不再看她。
一连两天,洛灵都神色游离,眼中总含着隐隐的痛楚,梁九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时的提醒她。洛灵听了只是点点头,并不做过多的解释,强打着精神,尽心地服侍着康熙。但她的沉默寡语,还是引起了康熙的注意。“这丫头怎么了?”康熙看着梁九功问。“奴才也不清楚,问了她也不说。”“叫她来。”梁九功领命退了出去。
半晌,洛灵快步而进,施了一礼:“万岁爷。”康熙摘下眼镜,静静地审视着她:“说说吧。”洛灵看了他一眼:“奴婢不知万岁爷想知道什么?”“嗬!”康熙笑着靠在软垫上,道:“那就说说你这两天因为什么不高兴。”洛灵低垂着眼光,莫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嗯。为了胤禛是吗?”康熙浅笑着看着她,招了招手,让她进前来。
洛灵踱到脚榻旁坐下,抬头看向康熙,满含凄婉的眼中竟又有了泪。康熙低叹了一声:“丫头,朕会为你选个好归宿的,不会委屈了你。”洛灵低泣着摇了摇头:“奴婢只想跟着四爷。”“傻话。”康熙笑斥着她:“老四娶个妾你就象丢了魂儿一样,他现在是王爷,府里上有福晋,下有妾侍,以后也保不准会再娶,能容得下你这样吃醋吗?”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洛灵心里一阵酸涩,泪终于滑出了眼眶。“丫头,老四不是没有提过他跟你的亲事,是朕没有答应。”洛灵猛一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康熙神情严肃的迎视着她的目光:“胤禛对你有情,但不是全部,而你要的却是全部。”
“皇上!”洛灵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您怎会比奴婢自己还了解自己。”康熙面色一缓,眼中含着怜惜之色:“旁观者清,懂吗?呵呵,玉穗儿不在,朕有些舍不得你这么早嫁人,再过段时日吧,朕亲自为你指婚。”
洛灵微吃了一惊,一把拉住康熙的袍摆,用力地摇着头:“奴婢就算不能跟着四爷,也不想跟着别人,求皇上成全奴婢。”“不行,女儿家岂能没有个归宿,”“奴婢心知与四爷此生无缘,可心里仍放不下他,又如何能接纳别人,皇上总不愿看着自己亲自指婚的一对人相形陌路吧。”康熙神色间微有薄怒,但看了看她急得一头是汗,满眼的哀求,心又软了下来:“你这丫头怎么比玉穗儿还难缠。”
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算了,强扭的瓜儿不甜,你对胤禛寒了心,朕到要看看谁又能暖化了你这颗心。”“谢皇上。”洛灵神情一松,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谢恩。康熙看着她一脸的泪痕,却是满眼的凄凉,拍了拍她的头:“洗洗脸去,跟猫脸儿差不多了。”洛灵娇羞地吐了下舌头,忙起身行礼,退了下去。康熙看着她一副顽皮的模样越来越象玉穗儿,禁不住心里越发想念身在远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