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愣神的间隙,林慕桃已经追到桅杆边,冲着顶上的人高喊:“冥渊,你下来,我们去请罪,什么江山名利,我们都不要了,哪怕一辈子都不回都城,只要他们放了你……”
“还是郡主明智啊。”一声冷森森的阴笑传来,内侍推开半扇雕花门,刘山从船舱里步出来,手里托着一卷写满字的黄绢:“夜冥渊,只要你在这供词上画押,承认判国通敌,对罪行供认不讳,陛下兴许会放你一条生路。”
至高极顶,浩大的风势吹得人衣袂飘舞,直欲飞去。夜冥渊睁开眼,自他惨白的唇角,勾起了桀骜的笑意,淡淡说道:“我既输了,自然拿命来抵,你们大可不必如此费神。我也早就活腻了,厌倦了,这般了结倒也不错。”
“那我和子琪该怎么办?”林慕桃听见夜冥渊语气里的绝望,只觉得浑身冰凉,连血脉都冻僵了,她哽着泪问,“你忘了,你要陪着我白头到老的……”
夜冥渊缓缓摇头,一股浓艳的血沿着额角,淌过面颊。他以一种温柔的神色合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疲倦:“傻丫头,人各有命,就当我最后一次骗你罢。”
右手拳曲,夜冥渊清瘦修长的指头缠住刀柄,握紧,猛然反手一挥,深深没入心口。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刘山对着弓弩手比了个手势,万箭离弦,向着那翩若惊鸿的身影席卷而去。
林慕桃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千万支箭划过天空,从头顶呼啸掠过。晶莹的血珠,落入眼底,这凄艳的一抹红,是夜冥渊遗留给自己最后的笑容。
扑嗵一声,激起飞溅水花。碧波浩淼的西池,转眼被一片箭矢淹没。池中腾起腥红的鲜血,丝丝缕缕,如桃花殷殷绽开,一半随了流水,一半随了夕阳。
林慕桃追到池边,看着那空荡荡的水面,一圈圈涟漪,自言自语地说:“冥渊,你别走,你答应过我的……”
原来他要离开,是没办法的事,无论如何阻止,都没有办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永远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七月的风夹着独有的熏热,人人摇扇,只有林慕桃的世界冰寒彻骨。淡绯色的池水从指缝中漏走,就像她设想了千万的幸福,全都化成梦幻泡影。
林慕桃站在水边,忽然就觉得疲惫,疲惫的心力交瘁。恍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天,一身白衣的他背着夕阳,犹如神邸!而今徒留下茫然。洛山、竹林、明月、洞箫,往事历历在眼前过去。彼时轻狂,当时迷醉,现在她还能够给谁?
也曾有时,自己安静地坐在镜前,任他把笔画眉深浅。风雨如晦的夜里,拥着他的背安然睡去。那时年轻,以为青春可以拿漫长人生来挥霍。不曾想上天,又收回了属于她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烬染背着昏过去的夜子琪走过来,轻轻抚上她的肩说:“夜深了,回去吧。”他的掌心未尝不是温热的,不像夜冥渊的手,永远都那么单薄冰凉。
林慕桃抽紧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当初喜欢的是墨溪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现在一定会很不一样。她真想,爱上别的什么人,可她偏偏爱的是夜冥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他走了再也无可替代。
淡红色的水涌荡在身体四周,血做的晚霞,起起伏伏,像曾经企望的一切,深深浅浅都是梦。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踟躇日暮里,远处的八角楼上,有两个人临风眺望。末了,北苍使节李云问:“皇上,你认识那个六王爷?”
北辰羽望着池上漂浮的箭矢,似乎还在回想那惊骇的一幕。看了许久,他才颔首道:“认识。”
李云眉毛一挑,无不惋惜的说:“哦,此人不能为我们所用,真是可惜了。”
十天后。
阴云笼罩了整个天空,都城都沉浸在一片烟雨连绵中。刘山以云帝之名下诏公布了刘毅的罪名,同时收捕了刘藩、陈风等人,最另人扼腕的是赐死了六王爷夜冥渊。对于刘山而言,他不是不惋惜,可政权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叹赏归叹赏,杀还是要杀的。
六王府里,风动白幡,往日的欢笑变成一片阴霾肃穆。每处廊檐门口,都挂满了白色的灯笼。
此时所有人都聚集在桐竹轩,夜子琪带着小九等王府中一众人等正围在外堂,焦急地等待着,人人脸色都很沉重。
竹帘一掀,飘出一股呛人的药味,易烬染走来,手里还端着一只白瓷的药碗。
“师傅。”外堂等候的夜子琪见着易烬染走了出来,忙站了起来,“娘亲怎么样了?”
易烬染摇了摇头:“还在烧,脉象很不稳定,我再去找些宁神的药,看有没有作用。”
“都是刘山的错,都是他将娘亲害成这样的,我这就去给爹爹报仇!”夜子琪说完,就要起身去找刘山。
“你就少说两句罢。”易烬染按住夜子琪的肩膀,“那天的景象,你又不是不知道。桃子与冥渊情深日笃,她心里比谁都难受这是很正常的,我们也只盼着桃子能早日醒过来。”
小九在旁边还未听完,就已经变了脸色,忍了忍泪道:“哎……都是皇后的错,居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小姐待她不薄,这段时日更是处处护着她们娘俩儿,皇后怎么可是这样恩将仇报呢?”
“小九,虽然皇后有错,可是她也是身不由己,当天刘山拿皇子要挟她,扬言废了陛下贬他们去晋州。皇后不知道那酒的作用,只当是一般的蒙汗药,这也不能全怪她,谁在那个关头,都会先保全自己的孩子。”
“都是刘山这个畜生!”夜子琪一拳砸到桌角上,震的茶碗乱晃。“妄自我们以为他出身寒门,生性淳厚,想不到他比三王叔更阴更狠,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活剐了这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