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琪!”易烬染瞪他一眼,“不要乱说,这里全府上下都有他的耳目,莫给人家留下把柄。”
等了许久,小九默然问了句:“王爷……已经安葬了吗?”
“是我亲自去办的。”易烬染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幸好娘亲没有看到爹爹的样子,否则,她怎么受得了。”夜子琪低声道,“身上中了那么多箭,又在水里淹了这些天……”到最后,他低头双眼发红,实在形容不下去。
“可是等小姐醒了问起来,咱们该怎么交代?”小九皱起眉,不禁开始发愁。
“自然是拣好听的说。”易烬染用帕子沾了眼角,“总不能跟她说,找到冥渊后,如何的惨不忍赌。他一生爱干净,到头来竟是这个死法,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啊?”
说到这里,大家都一阵沉默。当日,当易烬染赶到的时候,夜冥渊的尸首被打捞上来,已经在水里浸了三天三夜。尸体仰面朝下,原本一副精美绝伦的五官被泡的面目浮肿,实在狰狞恐怖。谁也料想不到,昔日倾倒墨云的第一美男,下场竟然这般凄惶。
众人原本想把他放置在水晶棺中,可是无论水银还是冰块,都镇不住已经开始腐烂的迹象,正巧又是三伏天,气候潮热只好尽早下葬。
当然,这一切都瞒着林慕桃的。自从那天过后,她一直不肯接受现实,曾经几次独自趟到西池里打捞,坚持说见不到尸首就不死心。后来正遇上瓢泼大雨,幸亏易烬染将她拖回去,回来后淋雨受了风寒,一直高烧不褪,连着三天昏迷。直到灵柩下葬,她都还没有醒过来。
“哎。”小九叹了口气,“王爷和小姐他们历经了那么多磨难,才走到一起,这到死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没见也好。”易烬染摇摇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桃子是个倔脾气,我真怕她闹出什么乱子。”
看着小九又要哭出来,夜子琪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去跟娘亲交代,我会告诉她,爹爹走得很平静。”
大家相对无言,又是一阵沉默。易烬染从袖里掏出一只银环,搁在掌心里说:“这是从冥渊身上找到的,以前见他一直戴着,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把它给我吧。”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是素颜的林慕桃。她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前,脸色苍白如灰。
易烬染不觉心头一颤,提醒道:“桃子你怎么出来了?风寒没好,穿得这样单薄……”
“把它给我吧。”林慕桃打断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易烬染没办法,只好顺从地交给她。林慕桃将那银环搁在掌心,反反复复,极缓极慢地摩挲。此时此刻,一直一直,浮现在她海里的是过去的时光,在竹林静谧的院里,那个满月的夜晚,夜冥渊挑着眉尖不屑地问:“你不会让我戴着这个女人的玩意儿上朝吧?让人看见了,我还颜面何存……”
许多往事在眼前轰然坍塌,像是电光石火,快得让她无法呼吸。或许生与死,都是天意,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便注定如此。可是她猜到了这个开始,却猜不到这个结局。
想起几年前北院中,落幕一掀,他从光影深处走出来。她坐在书桌前,触手可及,却无法接近。后来那么多生死离合,他隽秀的眉眼,他魅惑的笑容,都像一夜的风雨已经过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夜子琪看着林慕桃这样失魂落魄,轻轻走到林慕桃身边,在背后抚了抚她的发,安慰道:“娘亲,爹爹已经去了,你也要保重自己。你还有我呢,我们还要给爹爹报仇呢!”
“是啊,他已经走了……”林慕桃轻声说,“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流了那么多血,他一定很疼吧?”
众人只觉得一阵窒息,像被这话的锋芒割伤。夜子琪沉痛地低下头:“是我们没用,眼看爹爹被人陷害,却插不上手。人死不能复生,娘亲,我……”张嘴动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吐出一句合适的安慰话。
不然又能怎样呢?即使回到过去,她还是会义无返顾地爱上,经过一番自以为是的抗争,最后对命运妥协,一步一步惨淡收场。林慕桃攥紧掌心,感受到他留下的余温已经散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心里疼痛至极。她微微张开嘴,感觉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已经破碎,泪汹涌而出:“冥……冥渊……”
从那以后,林慕桃日渐沉寂下来,独自住在桐竹轩里,一坐就一天。这屋里跟他走的那天一样,依然是寝帐素雅,染了淡薄的龙涎香。那张七弦琴还摆在窗下,如今没有人弹,再也出不了声。那支洞箫还悬在墙上,与犀角弓安静地放在一起,上面落满了浮尘。轻轻一吹,尘土飞灰烟灭。
林慕桃拿下来擦一擦,依旧摆回原位,那些东西归放的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着某天门一开,主人能突然回来。夜子琪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有更悉心的照料她。他们相信只要时间慢慢过去,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伤痕,都有愈合的那一天。
转眼秋去冬来,都城又下起了雪。林慕桃伸出手,接着庭中飘飞的雪絮,一直出神。她想起那年的花灯会上,夜冥渊笑着跟自己去吃牛肉面时的情景,竟是那般清晰,那般刺痛心脏。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林慕桃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只要他能完好无缺的回来。可是啊,可是,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显赫的权利,在生死的面前,还是—样无能为力。
“娘亲……”夜子琪担忧地叫了林慕桃一声,“你该休息了,外边风大,快把窗子合上。”
“圣旨到……”庭外传来宦官尖利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