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已至,凉生襟腋,河水冰冷刺骨,沈嵁带着加盟的新队友训练武装泅渡,水刚没过胸就有小战士吼着大声通报:“队长!有人找!”
沈嵁连忙手脚并用往回撤,水到胯部的时候迈开长腿也不管冲波逆折,大步流星划开水,利落地卸下装备扔在岸边,风一样就跑过去了。
颜辛不知道沈嵁留给她的竟然是军线,拨过去一道道通传,守在电话旁边的小战士听到女人的声音腼腆得不敢再吭声,她也觉得难为情,直到电话易主,那头传来气息不匀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她才发现自己比刚才还要紧张——至少换对象之前她肤色正常且心跳平稳。
她沉默许久,报上名号,沈嵁听到她的声音明显惊讶了两秒,随即问,“有什么事吗?”
她努力镇定了半天,还是面色羞赧地回答他:“我梦见你让我醒了给你打个电话。”
沈嵁沉默了一瞬,就在她懊悔不已之际笑逐颜开,沉沉稳稳的温声说:“颜辛。来看看我。”
湿透了的作训服笨重地裹着浑身各处肌肉,风一吹又冷得彻骨,可沈嵁今天才明白什么**风得意马蹄疾。
颜辛因为昼夜轮班不能抽出空探望他,沈嵁更忙得昏天黑地,过年都没能踏出军营。
次年八月底,颜辛终于请出假探班,沈嵁则刚结束跨省多兵种协同的实兵对抗演习,从合同战术训练基地回来就要参加受封典礼,他加官进爵,肩上又多了一颗星。
仪式开始前他们都藏在作战间的帐篷里准备,冯剑豪碰上沈嵁,直来直去说了几句祝贺话,话间看他眉眼带笑喜形于色顿时觉得反常。人逢喜事精神爽没错,可搁在沈嵁身上怎么也讲不通。冯剑豪追着问了半天才知道,这对时隔九月异地相处的鸳鸯终于要千里相会,笑了笑,感慨道,“我还以为你会找个小姑娘。”
年轻女孩听话懂事,青春有余,哪怕种下的是无花果也一心一意守望等待。二十七八、年近三十的女人,要有多大勇气才能抛弃风花雪月,但求颐养天年。他们这个职业圈里老牛嫩草比比皆是,习惯了孤独的人找到同类,未来谁能说的清楚。
沈嵁正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听他这么说,歪歪斜斜扣上帽子,神采奕奕地一正,两眼冒的都是绿光,神气地说,“对我来说她就是个小姑娘!”然后大摇大摆走出行军帐篷,竟然头也没回。
晴空万里,炎炎烈日把地面炙烤得滚烫,沈嵁请了个队员把人接应到招待所,进了大院亲自接过手,对着她笑。
骄阳似火,每个毛孔都像是能挤出水来,沈嵁牵过她的手让她亦步亦趋跟在背后。她大半个身子都被笼罩在影子里,两个影子交叠连绵。
颜辛垂着眼静静想:明明挡住的都是光啊。可她为什么觉得世界那么亮呢?
这满心满眼的光亮像把她带到世界尽头天荒地老,纵然她再少言少语孤独沉默,也阻挡不了奇迹降临在眼前。她有很多机会交男朋友,可仿佛都比不上十年前遇见一个他。
很多人形容自己热切的心都会说这么多年没喜欢一个人,可是谁知道呢?她这么多年都喜欢着同一个人。
她很高兴。颜辛反握住他的手,沈嵁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弯了起来。
刚才在外面为了军容整肃沈嵁捂了一身汗,进了房间脱了套在外面的作训服,立刻露出里面紧贴着整整齐齐的腹肌的工装黑背心,他反手把衣服撩起来,回头看到没拉在两边的窗帘,手被绑着,也不知道是先脱衣服还是先拉上窗帘。
颜辛心照不宣,先他一步帮了忙。沈嵁咧嘴露出一排白灿灿的牙齿,直接被颜辛推进了洗澡间。
颜辛碰了汗津津的人整双手都是黏糊糊的,拿水冲了一下又四处搜罗了一圈,找出一盒菊花茶,烧了热水,等它泡开。
沈嵁习惯了速战速决,冲凉冲得飞快,三下五除二洗干净,换了衣服出来,一出门就看见颜辛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玻璃杯,轻轻地把里面的水吹凉。
阳光勾出的曲线清晰又温柔,他的目光也柔和下来。
看着她吹得那么认真又那么辛苦沈嵁翻出遥控器开了空调,等坐到她旁边,她却把杯子递给了自己,“喝冰水降温伤胃,喝这个解暑。”
沈嵁受宠若惊又不忍违了她的好意,接过来喝完,杯子见底他又添了一杯晾凉,投桃报李也让她将一杯灌下了肚。
明眸善睐,像湖水一样荡起一圈一圈涟漪,闪着明若星辰的光,然后竟然闭上了眼睛。
她这么配合又这么安静,沈嵁把她搂在怀里,手放进她丝绸一样的乌发里,抵在她脑后先发制人。而她一直安安静静任由他索取。也许是太内敛,也许是什么也不会,年近三十还像年轻乖巧的白兔。沈嵁结束了这个吻,又在她唇上意犹未尽地啄了一啄,情真意切地用地道的美式英语说:“Iwishyouaremylittlegirl……”
难以启齿的话让他用异邦语言表达出来深情又感人。她从来不是谁的小女孩。但这一刻好想跟他走,不管去哪儿。
颜辛慢慢睁开眼,沉静又内敛地问他,“沈嵁。你的亲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他这么温暖可靠,必然生活在温馨幸福的家庭里。人生苦短,温暖自己已是奢侈,如果收到的爱不多,怎么能够温暖他人?他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凄惨,像她一样渴望一生拥有一生被爱。
沈嵁无端一僵,然后低低沉沉地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不过我因为一个而舍弃了另一个。我没跟你说过吧,我的父亲曾经也是特种大队的人。身在高位哪有在战场上不结仇的?我七岁那年母亲被雇佣兵劫持。虐杀。”
他语气沉重,反问轻蔑,最后两个字云淡风轻地吐出,可足以想见是多么的痛苦,颜辛听着想看着他安抚他,却被他抱着紧紧按在怀里动弹不得。她全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又听他继续说,“所以我很早就离开了京城,我理解他,却不愿意面对。”
世上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吗?可以理解,却不能够接受。
这番话让颜辛想到自己的父亲,闭上眼睛轻轻问:“沈嵁,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复仇,还是证明自己比父亲优秀强大,你这样出生入死,值得吗?
他唇靠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喜欢这里。”他松了手,平心静气谈论他的见解,“作为一个男人就算死也应该是在战场上。”然后意有所指地说,“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令我牵挂的人。”
他抚摸着她的眼皮,看着她心疼的表情难过却满足,半晌玩笑般的问她:“跟我在一起你怕吗?”
颜辛此刻五味杂陈,握住他的手,衷心地说:“你在我就不怕。”她至少还有母亲,重组的家庭和和美美,可他孤身一人单枪匹马奋战了那么多年,依旧坚毅所向披靡,跟他比起来自己的痛苦实在显得无足轻重。
我真心爱你,生死又何惧?
看着她的眼睛,沈嵁百感交集,难以心安理得接受她毫无怨言的支持,亲了亲她的眼睛,叹了口气说:“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我,我不会怪你。”
他想给她一个承诺。瞬息万变,在战场上放弃,死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同伴,身后就是地狱,没有收容车。不到万不得已,他又怎么忍心割舍。没有谁愿意死,但到了战场上,真的会忘记原来还有死亡这件事情。
颜辛蹭在他怀里,沉沉地说,“沈嵁,下次你回来我带你看我妈妈。”
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教会她如何给他最好的爱。
两个公众服务行业的人相亲相爱,无论如何免不了聚少离多,中途饭点的时候颜辛接了个电话又要走,颜辛夜都没有在招待所过,沈嵁想避开男女问题都没有机会。
辛妍艳一天没见着颜辛,看到的时候问起缘由迟疑了一瞬,惊讶地问:“你俩在一起了?”
颜辛毫不隐瞒地承认。
他们平畴千里,走得一帆风顺,辛妍艳反倒没有那么高兴。看颜辛虽然还是顶着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却没了那么冷,当即明白恋情成真已是确凿不移的事实。
她突然不愿再不厌其详地挖那些八卦,就当确认了一下就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情景再现,人物却调换了。辛妍艳把衣服都卷成易打包的小卷塞进行李箱,拖拖拉拉到颜辛房门口辞别。
她期待的事情犹如俟河之清,放在别人身上却不一般灵验。饱受歧视这么多年,她也并不是心甘情愿位居人下。现在颜辛谈恋爱了,她孤家寡人未免难堪,就算她有男朋友,也不会没事当这个电灯泡。
辛妍艳能想到的颜辛自然也想到了,问她:“你找到住的位置了吗?”
“百川哥有个同学在中介工作,介绍的房子租金便宜,离医院也近,我不能总靠着你。虽然还是靠别人,但我也想自己出一份力。姐,不要挽留我。”
话已至此,颜辛不方便再说。江百川国外三年如鱼得水,看上去大大咧咧,办事却有条不紊,从不掉链子,既然他出手安置辛妍艳,遑论不妥。
颜辛把她送下楼,辛妍艳把卡交还给她。
看着林立的豪华建筑,辛妍艳默默地想:说不定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和颜辛一样强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