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妍艳离开后,颜辛把浴巾搭在衣架上,拿了抱枕放在椅背前,她不想直接和沈嵁说话,就靠在抱枕上一字一句的给他敲短信。这种方式可以多留点时间给她思考和揣摩。她无聊又无趣,最后一定无话可说。
沈嵁像是了解她的心思,竟也没有拨过来,耐心十足地一一回复。
十层的高楼里冯剑豪夫妻团聚,他的妻子热了满壶的牛奶端出来,正在和狗玩的冯星辰扑上去抢了第一杯,喜滋滋喝了一大口呛得喷出来,她嫂子赶忙给她抽纸巾,冯剑豪在旁边微笑着也不批评她。
他们这样和谐美满,合家幸福,沈嵁一个站在他家阳台上,寒风料峭,却也让人清醒。他就那样带着满身疲惫像漫天星辰,寂静无声地和颜辛对着话,竭尽所能安抚她。事发突然,动荡不安,他只望她今夜安心入眠,放下心事,高枕无忧。
更深露重,四幕寂寂,视野开阔却看不见她家的灯火。沈嵁透过落地窗,看清挂钟上的时间,看着界面上的回复,最后发了一句“晚安”。
颜辛收到短信,盯着屏幕静静发了阵呆才回过神。
晚安不过意味着“我准备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她其实希望永远不会有人对她说晚安。
她了无睡意,找了明天要用的报告,安静地翻看。
冯剑豪拉开门给沈嵁送牛奶,抬眼却见他神色木然、思绪飘飞,全然没有欣喜的模样。这一战大喜大捷,漏网之鱼全数歼灭,数月的辛苦付出总算有了应有的回报,没有什么值得他心不在焉。他走过去拍拍沈嵁的肩膀,牛奶给他,“一婷给你的。”
沈嵁接过来客气回礼,“替我谢嫂子。”
沈嵁战场得意,百战百胜,冯剑豪估计他吃败仗也不会是这个脸色,十年战友情让他深知其中因果,有意无意地试探,“颜辛……”
沈嵁眼前一亮,“唰”地看向他,比向右看齐还快。冯剑豪就笑,“喜欢人家不如说出来。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沈嵁舒了口气又重新振作,手搭在栏杆上,语气平常地问他,“老冯,你信不信只要我坚信自己不会死,就真的不会死?”
“我相信。”冯剑豪说的语气淡淡,却实是打心眼里坚信无论千钧一发还是命悬一线,他都能平安渡过。
沈嵁闻言笑着摇头,“可我不信。”
他如果不来青春热血的军营,他或许会成为名扬四海的商贾,或者在研究领域有建树,又或者下乡种地,他自信自己做什么都会很好,也的确都做到了。以前他想成为比父亲更好的军人,现在的为了成全自己一腔热血。他曾经深信不疑,十年,三十年,他最想见到的人还是她。可事到如今,他害怕辜负自己一片真心,更害怕有朝一日还有她的。
冯剑豪看着远方,旁敲侧击的开解他沉甸甸的心思,“你嫂子第一次去看我,正赶上半夜集合,等我拿好装备发现她不见了。仔细看才发现她躲在床底下。我牵她出来问。她说,她还以为是空袭。”
两个男人都笑起来,冯剑豪目光宠溺地看向屋内,继续说,“她那么胆小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我,心甘情愿等了我这么多年,替我照顾星辰,几个月后还会更辛苦。死亡每个人在所难免,对于我们不过几率翻了翻。一想到她给了我这么大的支持,那点畏惧算的了什么?我有什么资格怀疑她的坚强?你现在还没有开始,怎么知道没有未来?”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生的困顿,本就不应该从假想开始。
沈嵁听他说完,沉沉地说,“我只看得出她从前喜欢我。”
“哦?现在不喜欢了?”
沈嵁顿时愁眉不展,看着漫天星云说:“不。我看不出她喜不喜欢。”
冯剑豪闻言抛给了他一个“你已经懂了”的笑,回屋陪两个女孩子去了。沈嵁留在原地对着茫茫夜空眉头渐渐舒展,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颜辛在外地有个会诊,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收拾文件。
辛妍艳看到她收东西一怔,慌张地说,“你昨天怎么没说过啊?”万一沈嵁今天要约人,她昨天说了那句话,岂不是毁人姻缘?沈嵁也间接算她的救命恩人,曾经也有所亏欠,她平生怕人误会,也讨厌人误会,可她又好面子不肯说,只好琢磨着怎么想方设法从旁侧击。
“我前几天和你提过。”像这种大型会诊都是提前邀约,那阵子她也是临时知道辛妍艳要来这边,早打过招呼了。
辛妍艳这才想起。她一边懊恼,一边想主意,可颜辛说完没多久就提着行李箱出门了,她连沈嵁的手机都没有,连私下联系沈嵁都行不通。
可怜辛妍艳,天不遂人愿,沈嵁真的约了颜辛,只不过是在她回来的路上。刚下飞机颜辛就风尘仆仆往回赶,腹诽沈嵁的唐突。
开门的时候辛妍艳正好从医院回来,坐在客厅等外卖。见到她先是欢欢喜喜地把她迎进去,然后循循诱导她说出去做什么,见缝插针建议她穿漂亮衣服。
颜辛奇怪辛妍艳的殷勤,却也没多说,随便选了件适合出席大场合的衣服,换上就准备走。辛妍艳看得直摇头。这也太普通了吧。不说惊艳得花枝招展,是不是也太素了点。
辛妍艳看不上可在颜辛眼中却是大方得体。快到约定时间,颜辛想沈嵁这种训练有素的人必然守时对时间要求也高。毕竟自己没有迟到的习惯,虽然不理解辛妍艳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还是出了门。
辛妍艳留在原地欲哭无泪。她已经绞尽脑汁了。
沈嵁订的是一所法国佬出资建设的旋转观景餐厅,夜景妖娆,烛光泛泛,华灯之下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浪漫悦耳的音乐在耳边流连,巴黎式的内部装饰融合进现代艺术,窗外殖民时期留下老房子更有一番迷人的风情。领位者把颜辛带到位置,移开高档的座椅请她坐下来。
沈嵁从她进到五十米开外的入口就没移开眼。他听了辛妍艳建议,想看她风华绝代风姿楚楚,可当她真正出现在眼前才发现——无论她打不打扮,没有谁可以更漂亮。
沈嵁接过侍者递过的“Lacarte”,展开转了一百八十度放在白色桌布上,不紧不慢推到她面前。
通常来这里的客人都是法国人,服务员也是,菜单上除了图和价格都是正统的法语,颜辛来过这里,按老习惯点了餐,之后就听着沈嵁用半生不熟的法语和侍者对话,等人走了,突然抬头问,“沈嵁,你平时都做什么?”
她今天能来他就很高兴了,现在她问什么不违背原则他都非常乐意回答,直爽地回答,“训练、军演,然后执行一些特种任务。”
颜辛猜他工作特殊,听到还是诧异,压低声音确认,“特种兵?”
沈嵁咧嘴笑了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回答她,“特种兵在外面从来不说自己是特种兵。”
她沉静漂亮的眼睛里荡着粼粼水光,脖颈的曲线被灯光镀上了色,沈嵁看着她默默无言。这是他第一次恋爱,也是第一次约会,对方又是颜辛,光顾着把她约出来,却没酝酿好该怎样过渡才能兜出一个完整的圈。
菜还没有上,也没有红酒,沈嵁竟然单刀直入,凭着全部的坦诚问她,“颜辛,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那双像深夜潭水一样黑亮的眼睛恳切真挚,目光矍铄,坦然又热切。
这是长大后颜辛第一次仔细看沈嵁。其实他的皮肤常年风吹日晒已经没有年少时那么白,只是那双眼睛特别亮,自下而上渐渐扫视的时候嘴角弯出一个摄人心魂的弧度。并不是凶神恶煞的锐利,而是凛然的自信。他的眉毛不浓却多,铺展开却有形,正是肩宽腰窄,脊背挺拔。
颜辛想起很久以前做到一个很长很美的梦。仿佛还是逆着一晚的星光,梦里那个盖世英雄稳稳当当的将她抱起,在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搭理的水深火热中,踏着漫天微光把她带回家。
这一生我喜欢的人都喜欢我和我喜欢的人这一生都喜欢我是不同的。也许他还是当年志得意满千秋万代的英雄少年,可她不知道,他还是不是细微周到情真意切帮扶她的沈嵁。
沈嵁看她只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已经心里有数,暗怪自己的操之过急,口头上说并不着急她回复,留了个手机外的号给她。第二天就回了基地。
三天后江百川回了国,和辛琴江志铭一道来看颜辛。下午五点颜辛就去机场接机。
Z市这几天都是阴天,他们下飞机的时候正好狂风大作,江百川举着双臂大大咧咧地喊,“这风好!大!我喜欢!我就喜欢这种风!”
他挡在狭小的过道前面颠来倒去说着一句话,颜辛忍不住出言提醒他,“你快点走。”
活蹦乱跳的弟弟长成生龙活虎的大男孩,所有人都热情洋溢,只有她胆怯又懦弱。之前是害怕沈嵁对她没感觉,那么现在到底在犹豫什么?看到别人对他热忱会暗暗嫉妒,而自己又不表态,算什么……颜辛走着神猛地撞到江百川背后,一念闪过,抢先说:“叫你快点走了。”
辛妍艳从超市采购食材归来正好撞见一行人,乖巧的叫人然后加入了队伍。
辛琴看着笑着说,“妍艳都长这么大了,越长越漂亮。”
辛妍艳不好意思红了脸,她低下头不回应,其他人也就都不说话,直接上了楼。
江百川和辛妍艳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江志铭做饭,辛琴和颜辛就坐在一旁择菜。本来静默无声,颜辛一反常态地开了口,沉声说,“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怎么办。”
辛琴惊讶抬头,旋即了然,问她:“什么样的人呢?”
颜辛心烦意乱地撇着菜,语气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但是看着他,我就觉得这辈子都不会遇见更好的人了。”
辛琴笑笑说,“你不是说你不会相信爱情吗?”前几年让她找男朋友的时候她都这样说。
“我不相信爱情,但是在等让我相信爱情的人,现在好像有了。”她垂眼低声说。
这些难以启齿的小心思缠绵缱绻,说出来有些微妙的感觉。那天示爱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好像什么“叮”的一声和她的心脏严丝合缝契合,一阵心动。她面上不动声色,可送他回基地的途中,她竟然想他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沈嵁。从前就喜欢。
辛琴只是表了个态,“你改天带回家我看看。”
颜辛抬头看着辛琴,她还是那么貌美,虽然不再年轻,可依旧很漂亮。百川到东海,何时复西归。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姓颜,也知道为什么弟弟叫百川。
她因为看过亲生父母的感情所以一概而论的推测世界上没有纯粹的爱情,可那股冲动越来越强烈,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触碰,好像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