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嵁公事繁忙,常年在深山老林里与狼共舞,颜辛还记得他谈起带新队员时的神情——看着远方,笃定又骄傲地说:“到了战场他们都是我的战友,所以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落下。”那种意气风发让颜辛觉得欣慰,也没那么在乎他是否在身边。转眼又到了十一月。
凌晨的天空没有多少星星,街道褪去了人声鼎沸的繁华。街灯亮成一条线,仿佛每分每秒都被拉成失去弹性的线,绵长又安宁。
颜辛加完班一个人走出医院,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身后就有一束光骤然投射在她身上。她连忙伸手去挡,正打算背过身躲过,脑海里一念闪过,沿着光望过去。
清楚得看见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沿着能看见尘埃飞扬的光柱向她走来。
栀子花灯昏黄的光线描画着男人俊朗异常的轮廓,黑灰色的大衣衬出他宽大的肩线。他越走越近,直到能清晰地辨认出样貌。
她惊讶得唇齿微张,忘了放下挡光的手。
再内敛的女人也会喜欢惊喜,女人的喜好如果对上男人的自觉,就不枉他在医院楼下蹲守了一天,恭候到现在,看着她转身面色变化,成就感填膺,仿佛苦苦筹备的这份惊喜一丝不落的返还给了自己。沈嵁难掩眼里炯炯的光亮,张开双臂抱着跑过来的女人飞了一圈,放她落地,吻着她的额头说:“瘦了。”
颜辛搂着他的脖子,抬头抚着他的脸微笑着问:“有吗?”
沈嵁若有其事地笑出声,“必须。想我想的。”
颜辛心里砰砰直跳,颤颤地说:“你猜我会不会花时间想你?”
“会。”沈嵁带着笑意掷地有声地猜,却听她说“不会”,然后看着面前沉静内敛的女人脸庞一点点升上来,肩上也变重了,她的唇就快贴上他的下巴,看着他喃喃低语:“我想你,无时,无刻,所以,不花时间。”
颜辛原本打算取车的,因为沈嵁的出现坐进了他的车里。她坐在副驾上系安全带,身子正好侧向一旁,情不自禁就抬眼观察他的侧颜。沈嵁似是有所察觉,瞥过来和她对视,她慌忙躲开,半晌以为他收回目光又忍不住看他,可是他的眼竟然从始至终没有离开她。
这样对视了三次,沈嵁突然笑起来,揉了揉她头发,发动了车。
颜辛因为他亲昵的动作蓦然怔住。半晌她扒了扒头发,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静静扪心自问:你到底多大岁数了呀。神仙眷侣是不是就是他们这样的?因为相亲相爱所以除了相敬如宾无所事事,没有刻画过爱情的模样,才觉得它完美得无可匹敌。
路上再没有别的车,可沈嵁仍然开得四平八稳,车子穿梭在流光溢彩的灯火中。从上次分别到现在又过了几个月,颜辛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可每当夜深人静,总是有他在梦里才睡得最安稳。半梦半醒中觉得如果没有梦见就彻底放弃,可每一个这样的夜晚他都在她的梦里笑得意气风发。
怎么会不想呢?连看见他的一刻,还是觉得很想。
到达目的地,保安看见来人是颜辛,没等沈嵁下车就自动放了行。车停在楼下,沈嵁依依不舍的和她吻别,帮她解开安全带,叮嘱她:“到家早点睡。”又依约问她,“明天我几点来接你?”
“八点。”她低头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你有住的地方吗?”
也许单枪匹马独行惯了,被这样一问沈嵁不禁心中一暖,纵使再颠沛流离也敌不过这番浓情蜜意,笑吟吟问她:“你问是想收留我?”没想到对面的人竟然真的认真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家里有别的房间。”
沈嵁虽然不好再叨扰冯剑豪一家人,可总还可以住酒店,他们现在名不正言不顺,他的女朋友雪肌乌发唇红齿白美丽动人,想把持住,要比SERE考验定力多了。可当着她的面沈嵁自然不会说出来,四两拨千斤地打趣:“反正不会睡树上就是了,不早了,你上去吧。”
颜辛说完就后悔了,她责怪自己的不矜持,听到他的答复后又莫名失落,那股情绪转瞬即逝,确定他有地方歇脚就放心了,转而问他:“这次你要留多久?”
沈嵁想了想才回答说:“两星期左右。”
“那你在这边有没有别的事情,医院组织了休假旅游。如果有时间,陪我去一趟可以吗?”
如果他不去……
“没问题。”
颜辛朝他腼腆地笑了笑,心里隐约雀跃得厉害。
沈嵁在Z市的几天担任的都是司机的角色,偶尔被当成家属带到值班室都引起一阵小规模骚动,相貌好、气质好,还买水果给大家分享,获得了公认的好评,旅行的组织人二话没说就把他纳入了队伍。
原计划是徒步穿越人工修缮过的大峡谷,因为中途加了六岁的小男孩和五岁多的小女孩被推翻,改了路线,最后索性变成了自驾游。
M市毗邻Z市,自先秦两汉帝王开疆拓土就是仅次于各朝都会的通衢要津。大街小巷融汇着南腔北调,老态龙钟风蚀残损的古镇、水乡灵动迷人的特质和繁华都市的时尚元素交融。绮丽的景致和精彩纷呈的历史典故吸引了不少旅客,再加上宜居的自然环境和淳朴温情的人文关怀,又没有高涨不退的房价制约,已然成为众人心驰神往的桃源佳境。
妥善安放了车,一行人包下了两条手划船,船夫摇橹,导游解说。没有下雨,旁边船只上的人却打起了油纸伞,小女孩哼哼唧唧的也要一把,被家里的大人唬得不敢吭声,望着油纸伞羡慕的盯着。
因为不是旅游季,游客稀少,要不是他们包了整条船也不会配上导游。导游见识广博,带着地方口音,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许闲暇所致,对他们这批外乡人格外热情,解说细致详尽,一一道来又是长篇大论。小姑娘听不懂叽里咕噜的念经,已经呼呼睡着了。
河上湿冷又清静,沈嵁把外套脱下来裹在颜辛身上,把人揽进怀里抱着。颜辛要脱下来给他穿回去,却被他抓住了手,只好放弃,问他:“你不冷吗?”
沈嵁把脸贴在她耳后,火热的吐着气笑着说:“抱着你这么暖和我怎么会冷?”
颜辛反握过他的手,什么话也没说。等船靠了岸,他们回车上添补了衣物,集体驾车赶赴下一站。
他们预定的住宿地点在山上,两个小朋友放着大宾馆不住,极力要求野营露宿。
于是他们必须绕着盘山公路登上去才能到开拓出来的营地。山路弯弯到了尽头,只能弃车徒步上攀。他们付了钱从老板那儿领了帐篷和用具开始纵深穿插。
快到山顶的地方长满了锯齿状的野草。大人们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只能腾出一只手来牵小孩。五岁的小帅哥被割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小伤口,趁势哇哇大哭,胡乱扑棱着腿求抱。被家长“男子汉还那么娇气”的激将法弄得越哭越厉害。不知道是真疼还是走累了想偷懒,死活不肯再迈一步。同行又只有母亲,沈嵁调长了背带把东西斜背到身后,举重若轻的把哭闹的男孩子抱起来,让他骑在肩上。
小帅哥立刻停止了哭泣,抓着沈嵁的耳朵战战兢兢地说:“叔叔你走慢点。”
男孩妈妈在旁边尴尬得不得了,沈嵁却和骑在自己头上的小伙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很快就统一了阵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小伙子连妈妈都不要,粘着沈嵁,被他七弯八拐的哄了几句,又立刻立场不坚定地改了主意。
齐心协力搭好帐篷,在周围燃起一丛丛篝火,带着孩子的入住安眠,疯玩了一整天的年轻人也陆陆续续钻进了帐篷,沈嵁安顿好颜辛,自己混进了男人堆。
三更半夜颜辛突觉不适出来透气,却发现沈嵁独自坐在篝火旁。
她走过去,途中踩碎枯叶,还没走近就被发现了,低声问他:“你怎么还没有睡?”
沈嵁笑笑,“放风放习惯了。”说完又问她,“你怎么也跑出来了?再进去睡会。”
“醒了就睡不着了。”她挨着他坐下,往火堆里丢了根树枝。
沈嵁就不再管她了。半晌回忆着说:“我第一次见你是竞赛课上,也是很冷的天,你坐在暖气旁,跟你同桌的女生羡慕的提了一句位置好,你就拿了手套放上暖气片上烤。看她的眼神肯定以为你在炫耀,可一会,你却把手套递给了她。”他转头看向她,眸光清亮,笑着说:“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是个特别好的女孩。”
重提过往像在煽情,颜辛垂着头,神色不明地低声问:“沈嵁,如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呢?”
“那就赌一把。”
他的眼眸像聚起了无际的星光,认真的看着她,徐徐说,“我想赢,但我不怕输。”
那晚的话让颜辛深深动容了。两日游结束,沈嵁和颜辛就脱离大部队留在M市,去探望寓居此地的辛琴。这是她很早就说过的。
辛琴欢欢喜喜的把两人迎进门,怪自己没准备,沈嵁挽了袖子就帮忙干活,勤快又利落,辛琴对未来女婿满意极了。
鱼肉都是现成的,江志铭早早就准备好了,沈嵁只用负责切土豆。他大刀阔斧往那一站,手起刀落切出来的片片薄如蝉翼,均匀又美观,全得益于他练习排雷那段时间苦练手感,轻轻松松切得像工具划出来的一样。
没有多余的围裙,他依旧片菜不沾身,露了一手好手艺。
席间江志铭要沈嵁陪酒,他诚恳真挚的表示奉陪。死且不避,厄酒安足辞,推杯换盏两个男人喝得尽兴,辛琴客气的给沈嵁布菜,询问到职业的时候沈嵁答得坦诚,也没见到两位老人面露难色。反而让他有些愧疚,有些感激,还有些满足。他多幸运。
辛琴他们住的虽然是老宅,没有多余的房间,夫妻二人又不是很保守,况且颜辛他们恋爱关系已经确立,就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单住。
颜辛虽然早不在意这样,还曾经好意的邀请他。沈嵁也确实一个指头都不会动她。可真走到这一步她还是尴尬无比,所以他一进门颜辛就一反常态地找话题,甚至头一回表达了嫉妒:“我妈对你比对我都好。”
沈嵁走过去,笑着拉过她安慰道:“你妈对我好,不是希望我对你好吗?”
颜辛不在意他的回答,观察着他的脸色,真挚地建议:“沈嵁。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见见你爸爸。”
沈嵁本来欢天喜地,闻言骤然变了脸色,紧接着无尽沉默。
他这样样子让颜辛完全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好坐近了点牵过他的手,恳切地说:“也许他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可他供养你、迁就你,即使你不愿意见他,他也顺着你的意。他对你的爱无言却深刻。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尝试着原谅呢?他肩上有那么多责任,你也该体谅一下。”他听的认真,也让颜辛有了说下去的勇气,动情地说,“如果我们将来结婚了,难道你父母的位置要一直空着吗?”
沈嵁始终冷着脸,却因为她最后一句深深动摇了,一手揽过她,贴着她的额头静静地说:“我想想看。”冷静了一阵,捏着她的耳垂笑着说:“告诉他以后我就打结婚报告好不好?愿意嫁给我吗?”他端起她的手,唇在上面亲了亲,“如果你同意,回Z市我就给你带戒指了。”
她看着他,良久,无所顾忌地答应:“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