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就像没有听见,按着喇叭车开得更快。申纪兰小高,听见没有,我要下车!小高申主任,就别争了。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来回多少趟,你要过一次公车没有?我们当司机的谁心里没数?说成啥,我也要送你一趟。申纪兰你呀——那就开得快点。小高答应着加大了油门,汽车飞驰而去。车在市郊公路奔驰着。公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田野,是茁壮的禾苗和辛勤耕作的人们……申纪兰凝神望着窗外,显露出一种喜悦,一种渴望和羡慕。小高回头望了一眼,不由微微一笑。
小高申主任,看见什么了?申纪兰你看,这么好的土地,平展展的,我们西沟要是有这么一块,那可就好了。小高听说,到现在西沟土地还没下放?申纪兰是啊,要不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心急火燎地想回呐!小高你回去是不是马上要下放土地?申纪兰我也说不好。不瞒你说,有些事儿,我也还没想得很清楚。小高(宽慰地)这事儿,依我看,也不用太着急。(神秘地)听说,许多劳模的地都还没有下放呐,(半玩笑地)反正已经赶不到前头了,干脆就别赶了,慢慢来吧,你说不是?申纪兰倒也是啊!难得你这样关心我和西沟。小高我也是瞎出主意。(停了停)申主任你是不是还想回去再大干一番?申纪兰(感慨地)不干不行,西沟落后了!(指车外)你看看,土地一下放,人们这干劲多大……公路上,运货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一片繁忙的运输景象。小车不时鸣着笛不断超越着各种车辆……小车驶向“东关站”的路标,渐渐放慢了速度。眼前是东关镇的十字路口,一排商店旁停着客车、货车,有人正簇拥着准备搭车。
申纪兰小高,我想下去买点东西。小高疑惑地扭头望望。
申纪兰家里还有位老娘,总不能空手回吧?走得太急,就没顾上。小高只得将车慢慢停在商店门口。申纪兰急忙打开车门往下一跳,顺手掂出自己的大提包,狡黠地笑着把小高往车门里一堵。申纪兰别下来了!小高,你的心意大婶领了。你看,前边有去长治的公交车,大婶走了。小高申主任。
申纪兰(忙又一堵)别争了,爱人生孩子你能不在?听话,回去替大婶问个好,多侍候两天。(忽又神秘一笑)就说你去西沟让我留住了,多住了几天。快回吧,说不准已经生了。申纪兰一扭头,忙向前边正拥挤上车的长治客车奔去。小高跳下车,注视着前边已经启动的大客车,只见申纪兰突然探出窗外频频向他招手,不由眼睛一湿,喃喃地说:“好人,真是好人。”开往长治的汽车远远而去。太原至长治的公路。申纪兰坐在车厢里,耳旁回旋着胡文秀的对话:“你要离了西沟,怎样对得起周总理……”申纪兰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三十六)闪回。北京。一九五八年九月的一天,两辆黑色的小轿车,里边坐七名农村装扮的女同志,她们年纪都很轻,二十多岁的模样,人人脸上泛着幸福,心里荡洋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情。从西苑大旅社开了出来,穿过阜外大街后,缓缓驶进红漆大门,在一座古色古香的院子里停了下来。陪引她们的一位男同志从车上下来,为她们打开车门,温和地告诉大家:“到了,这就是总理住的地地方。大家请进去吧!”大家刚在一间房子里坐定,突然门开了,总理大步走了进来,大家急忙站起,迎着总理跑过去。总理笑着和大家握手,招呼大家坐在沙发上。亲切地说道:你们七位都是女社长,我没时间去看望你们,今天请你们来“坐坐,好吗?”
“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总理扫看了大家一阵,可能从衣着服饰上看出了谁是申纪兰,便指着申纪兰问:“你是李顺达合作社的副社长申纪兰同志吧?”申纪兰慌忙站起来说:“是,总理!我叫申纪兰。”
“坐下说么,不要紧张。”接着总理问到西沟大队有多少人,多少户,多少亩耕地,还问到申纪兰家里和她本人的情况,申纪兰都一一做了回答。最后,总理又问:“听说你们那里绿化搞得不错,你们栽了多少树呀?”
“我们村里有一万多亩荒山,现在一半以上已经种上树了,还栽了几千棵苹果树。”
“这就好。”总理对申纪兰的回答很满意,他望着申纪兰高兴地点了点头:“你们山西树不多,很多山都是光秃秃的,应该多植树。树多了,可以保持水土,也能改变气候,你们那里也就富了。”申纪兰激动地向总理表示:“总理,我们一定把所有的荒山都绿化了!”听到申纪兰的回答,总理笑了。总理接着又和其她几个女社长亲切地交谈。不知不觉中,日已过午,总理一看表,对大家说:“今天就谈到这里,我们去吃饭吧!”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放着一张旧式的圆桌,桌上摆着几样家常小菜。周总理把大家引到桌前,风趣地对申纪兰说:“你们山西人爱吃醋,可对不起,我这里没有醋。”说得大家都笑了。总理看到大伙不吃菜,便用筷子把菜夹送到大伙的碗里,又对大家说:“你们都很年轻,只要不怕吃苦,努力肯干,在哪条战线上都会做出成绩,你们说是不是呀?”画外音:谁能说什么呢?人人都在心里鼓劲:“一定记住总理的指示,努力工作,做出成绩,决不辜负党的期望。”吃完钣后,总理说:“我们照个相吧!”申纪兰和大家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拥簇着总理照了一张珍贵的照片,留下了永恒的纪念。
北京。
中国历史博物馆。山西展厅。
墙上悬挂着周总理和七个女社长的巨幅合影。
临别了,总理把大家送上小车,又一一和大家握手,然后挥着手说:“再见吧,回去好好干!”
闪出。
“嘻嘻!”申纪兰想着想着不由失声笑了起来。四周的乘客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临座的一位中年妇女关切地问道:“咋哩?”申纪兰笑了笑:“没啥。”
(三十七)长治汽车站。申纪兰提着提包,随着出站的人流走出汽车站,四下张望。站前停着等客上车的汽车。各小食摊店、简易饭铺一片繁忙的叫卖之声。
申纪兰走向开往太原的汽车前,向车上探望。车上已坐了不少人,售票员正在催促人们上车。申纪兰扭头,突然朝一个副食摊店高声叫着:“海亮、海亮!”急匆匆奔了过去。张海亮穿着一身整洁的干部服,手提公文包,正走在一个挂着“正宗长子炒饼”的饭铺前准备就餐,炒饼师傅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忙招呼着。申纪兰大声地喊着:“海亮!”张海亮扭头。惊奇地:“你,你咋回来了?”申纪兰:“我昨天给长治打了好几次电话,你咋总是不在?”张海亮:“(亲近地一笑)我回西沟去了。刚返回来,正想吃点饭,搭车去太原见你。”申纪兰:“我就是怕这。”炒饼师傅更忙着热情招呼:“快坐下吃吧,正宗的长子炒饼。”申纪兰望着炒饼师傅忙回答道:“不了,我们长治有家。(拉一把海亮)走吧。”炒饼师傅嘟囔了一句:“小气鬼。”望着二人离去。
张海亮提着提包和申纪兰走向拥挤的长治街头。申纪兰孩子们咋样?张海亮听说要往太原安家,可高兴了,我回去把咱娘的工作也做通了,一块搬到太原。申纪兰太原有啥好的,都不去了。张海亮看你说的,总不能一家人三个地方。申纪兰我这不是回来了。张海亮(惊异)你不是回来办户口来了?申纪兰(一笑)我办户口干啥?(低声地)妇联主任我给辞了。张海亮啥?申纪兰咱回去说吧。张海亮(忙追着问)哎,到底咋回事,你不是开玩笑吧?申纪兰我都回来了,这是玩笑?张海亮那你们王科长来电话,说啥都安排好了,还催我抓紧时间办呢。申纪兰要办我早就办了,还等他哩?张海亮那为啥不办?申纪兰我不愿让人说我当妇联主任是为了转城市户口,脸上无光。张海亮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这是经省委批准的,按政策办事,咱又没有托什么私人关系,搞什么歪门邪道。申纪兰难道省城就少咱这个农村妇女?张海亮那当然不是。申纪兰还不是因为咱是省妇联主任。张海亮(无奈地)你呀,真不知道你图啥?申纪兰你说图啥?张海亮(走着不住地埋怨)你以为西沟还像以前,还是李顺达那个年代?先进典型,全国红旗,你能回去大干一场?情况变了!申纪兰不变我还不急着回呢。张海亮你回去看看,西沟到现在土地也没下放,成了全县老大难了。干部不团结,群众有意见,周占军这个大队长也让人告了。申纪兰我都知道。张海亮(窝火)知道你还要回来?想受罪了?申纪兰(一笑)我就是想受罪了。张海亮(赌气地)那你回去受吧!
张海亮不管不顾地掂着提包朝前走了。申纪兰望着提包不由一笑,忙追着喊:“海亮!海亮!”
(第四集)
(三十八)
申纪兰家正屋。上设一桌两椅,桌上竖着一个牌匾镜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写着“组织起来”字样的奖状。腊秀娘,听县上传说,俺嫂要回西沟?纪兰母我也听说了。腊秀好好的省妇联班主任不当,偏要回村当一辈子农民,那是图甚哩?纪兰母总是舍不得离开西沟呗,要么想家想得不行。腊秀我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
申纪兰手提一小卷行李进屋。申纪兰娘,腊秀。纪兰母纪兰,你真的回来了?腊秀嫂,你回来也不先打个招呼。申纪兰(放下行李)娘,我出去一下。纪兰母干啥?申纪兰找占军、春旺他们说件事。纪兰母刚从太原回西沟,又是火车,又是汽车,整整累了一天,今天哪儿也不准去,给我好好在家歇着!腊秀嫂,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多少悠着点!申纪兰(笑了)好!今天听你们的,哪儿也不去!纪兰母(也笑了)这就对了。真要有事,还怕他们不来找你?申纪兰娘,我把省妇联主任给辞了!腊秀嫂,我说你们省妇联也太不像话啦!申纪兰咋哩?
腊秀好赖你也是主任,在省妇联工作这么多年,回西沟来来去去多少回,从没要过一次公车,这,咱不说了。这回临走了,怎么也不派个车送送?!申纪兰这你可错怪人家了!他们再三要派小车送,是我坚持不让,咱这是回村当农民,又不是出差,抖什么威风!
腊秀(不满地)还抖威风呢?省里那么多领导干部,就数你没个官样了,办公室支张床,吃饭去大灶排队,现在当官的谁还这样?听说,每天早晨你还替他们打扫机关大院,也不怕别人笑话!
申纪兰笑话啥?咱这是在村里每天早起扫街扫院惯了,又不是扫给别人看的。腊秀(无可奈何地)你呀!(停了停)嫂,你那省妇联主任,真的辞了,说不干就不干,还回西沟当农民啦?申纪兰那还有假!腊秀(仍有些不信)把户口也转回来啦?申纪兰转啥户口?根本就没办走!腊秀搞了半天,当初你就没打算长干呀!申纪兰是呀!纪兰母腊秀,别再盘问你嫂了,回来就回来,当农民有啥不好,只是回来的太不是时候!腊秀你一定是为联产承包的事才风风火火急着赶回西沟的吧?申纪兰你咋知道?腊秀谁不清楚,你是“一根筋”,从办农业社起,你心里就只装着个西沟。申纪兰看你说的。腊秀听说你要回来,都等着你来收拾这烂摊子哩!(收拾桌,见桌上“组织起来”的牌匾镜框)嫂,眼看都个人承包了,这“组织起来”的奖状要不要收起来?申纪兰(想了想)先放着吧,总说明咱西沟还有过这么一段。
周占军、牛春旺先后进屋。牛春旺纪兰婶,你真的回来啦?申纪兰真的回来了。周占军听说辞了省妇联主任不干了,还回西沟当农民啦?申纪兰(点头)嗯。
牛春旺(惋惜地)国家干部有啥不好,省妇联主任可是地、市级干部,比七品县官还高一品,人家想当还当不上,你咋就舍得?申纪兰有啥舍不得的?咱就不是当官的料!牛春旺什么料不料?这几年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嘛!你没听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周占军是呀,你是建国初期的老劳模,又是全国惟一从第一届连任到现在的全国人大代表,这省妇联主任轮也该轮上了。申纪兰咱不说那些了。牛春旺说实话,西沟还真离不开你。申纪兰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西沟。
村里放羊的老羊倌哑巴走进屋里。哑巴(拍手)哇!哇!申纪兰哑巴哥!纪兰母这是欢迎你哩!申纪兰这回不走了,跟你一块儿上山放羊,要不?哑巴(翘起大拇指)啊!啊!(又双手比划吹喇叭的动作)呜!呜!申纪兰(不解)你这是……周占军(见状解释)他这是盼你回来替他找媳妇哩!申纪兰(同情地)一个人成年在山上,够孤单的。(从提兜里取出一黑匣子)喏,把这玩意儿送给你,在山上也好解解闷。这,叫收录机,是我在机关时用的,现在用不着了。(指)喏。这是开关,一按就开了,再一按就关了。你听:(“啪”一按,传出悠扬动听的歌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哑巴接过收录机,高兴地笑了。他指指搭在肩上的放羊鞭,表示要上山放羊。申纪兰等等。(递药盒)这是我从省城给你带的药,听说你的哮喘病又犯了。年岁大了,千万要多注意身子骨。(拍拍哑巴的肩膀)去吧,上山放羊去吧。周占军(玩笑地)上山去找你那好姑娘吧!牛春旺(也跟着逗乐)还有那明媚的月亮!
哑巴听着音乐,嘴里依依呀呀哼着高兴地走了。
申纪兰他那病是给村上放羊累下的,白天要上山,晚上还要在庄稼地里圈羊卧粪,别说他这么大年纪了,就是年轻人也顶不住呀!纪兰母占军、春旺你们说话。书记、村委主任一起登门,一定是商量大事来了。
纪兰母、腊秀同进里屋。牛春旺纪兰婶,你回来就好,你说到底该咋办哩?申纪兰什么事咋办?牛春旺联产承包的事呗!大伙都等着你拿主意哩。申纪兰我能有啥高招?还不是听大家的。先说说你们这书记和村委主任的意见。周占军春旺,你是村委主任,你先说。牛春旺我的意见,坚决按中央精神办。申纪兰占军,你这书记的意见。周占军按理说,早就该包下去。可是——分歧太大,不少人觉得咱村这些年搞得不错。虽说手头零花钱少了点儿,但吃穿不愁,也不用操那么多心,这,集体经济也还可以,为啥非分不可?合作化时期的一些老人,特别是跟顺达哥一起过来的老党员,思想根本不通,您秋生叔,为这,跟他孙子张建平,都闹崩了,吵吵要分开过哩!
申纪兰都是些创江山的老哥儿们,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家业,一下全分给了个人,能不心疼?说实话,我在感情上还一下放不下哩,何况他们!牛春旺那咋办?上边催得那么紧,三天一个电话,五天一个文件,没完没了的。
再说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周占军我倒有个变通的办法,不过,得办得巧妙一点。申纪兰(迫不急待)快说说,啥办法。周占军(神秘地)咱给他来个明包暗不包!牛春旺啥叫明包暗不包?周占军指定一两名干部包上一两亩地做做样子。实际上搞的还是集体经济,村民们不会有意见。上边追查起来,咱干部也带头了。等刮过这阵风,看看形势再说。申纪兰不行不行,咱不搞那明一套暗一套的把戏。申纪兰年轻时的伙伴马召娣风风火火走来。
马召娣(进门就喊)纪兰!申纪兰召娣姐!马召娣(亲热地捶了一下申的肩膀)听说这回不走了?申纪兰(还了马召娣一捶)不走了,手续都交了。马召娣你走时我就说过,早晚得回来,这不,果真回来了不是?周占军你是二孔明,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牛春旺你咋知道她早晚得回来?马召娣你忘了,临走时,她还哭了一鼻子。身子走了,心没走嘛!申纪兰这几年,真叫我想死你们啦!马召娣这多好,咱姐妹俩一块儿种地多痛快!申纪兰对,动弹在一起,拌嘴在一起!马召娣(同时)拌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