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头我是说,你们当领导的,又要开会,又要批文件、看材料,还有啥外出调查啦,接待来访啦,一天到晚够忙乎的了,像扫院子、打水……这些小事,怎么能让你再操心呢!
申纪兰咳,这些事情捎捎带带就办了,还用得着操甚心!魏老头申主任,你要是早上想活动活动,不妨就去散散步,或者舞舞剑,做做操,干什么都行,这些对锻炼身体都是大有好处的。申纪兰(笑笑)我这硬胳臂硬腿的,那敢去外头出那洋相,还不如在家扫扫院,也顶活动了。魏老头申主任……(感到难以说清)反正……反正这院子你是不能再扫了!申纪兰老魏同志,你好像还有甚话没讲出来!魏老头看来你也是个实在人,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这几天,可是有人说我的闲话了,好像……还有个别领导的意思。申纪兰哦,说你什么闲话?魏老头就是为你扫院的事儿呗!申纪兰我愿意扫院子,与你有什么相干?说你闲话干甚?魏老头他们说,从你扫院子这件事,起码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是说明我有临时工思想,对机关环境卫生不够尽心;二是说明我的工作责任心不强,早上起得太晚,大门打不开,直接影响领导同志出外锻炼身体。
申纪兰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能这样说呢!谁不知道,你虽说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可在这机关里,你要看门房、送报纸、烧茶炉、扫院子;还管着浇花种草,修树剪枝,一天到晚,多会儿有个闲的时候,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嘛!
魏老头申主任,您的情我领了,可我这一大把年纪,实在是丢不起这张脸呀!申纪兰那,我以后不再扫就是了。(递过扫帚)魏老头那好,那……我就走了,(走了几步又返回)申主任,您看这事儿是不是别……申纪兰(会意)你放心,我不会跟旁人说的。魏老头好,好。(边走边自语)好人,真是个少有的好人哪!
申纪兰木然目送魏老头离去。
(二十八)妇联主任办公室。除办公桌外,还放着一张单人床,显得格外显眼。
申纪兰进屋,把手提的暖瓶放茶几上,又用抹布把沙发、茶几、办公桌细细抹擦了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手托着脑袋,好像在思考什么。小李挎提包进屋。
小李申主任,早上好!申纪兰小李,还不到上班时间,你来这么早作甚?小李咳,跟上你这个主任,我敢来得晚吗?申纪兰小李,你怎么老是“主任”“主任”的?这个办公室就咱俩人,你就不能随便点儿!小李那,不叫你主任,该咋称呼你呀!申纪兰就叫“老申”好了。要不,看在我比你大几岁的份上,叫“纪兰姐”也行。小李啊呀,我可不敢。申纪兰咋啦?小李叫你“老申”吧,别人准会说我“骄傲自满”、“目无领导”;叫你“纪兰姐”吧,又有“巴结领导”、“别有用心”之嫌。这样的傻事儿,我才不干哩!申纪兰(无奈地)那,还由你吧!愿咋喊就咋喊。小李将提包放沙发背上,提起暖瓶摇了摇。小李申主任,你又打水了?以后,像这打水、接电话、扫地、抹桌子的事儿,你就甭管了。申纪兰又咋啦?今儿个,你们怎说的都是一道腔?
小李我们,除了我还有谁?申纪兰门卫——老魏同志。小李魏老头他跟你说啥啦?申纪兰说是有人说他闲话,死活也不让我再扫院了。小李你答应啦?申纪兰(点头)嗯。小李那就对了。申纪兰对什么,小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头到底有些甚鼓捣呀!小李申主任,咱俩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你像一位大姐姐似的,处处关心我,爱护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我是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啊!有时,我真想叫你一声“大姐姐”!可作为你的下级,我又不得不时刻控制自己的感情。今天,既然你诚意相问,咱们不妨以姐妹的身份谈谈心吧!
申纪兰好啊,咱坐下,好好说打说打。小李不过,我得先声明:我这个人嘴上向来缺个把门的,所以,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你多加批评指导啊!申纪兰(用指头戳了她一下额头)你这个鬼机灵,又来了不是!
二人哈哈大笑,落座。申纪兰小李,你先说说,我打打水,扫扫院子又咋的啦。小李好我的大姐姐哩,在你眼里,这打水、扫院,完全是小事一桩,不值得大惊小怪,对吧?申纪兰是啊,咋说也算不上甚大事呀!小李非也。看一件事不能只看这件事本身,至于是大是小,那完全是因地而异,因人而异的。申纪兰它咋就“而异”了?小李你要是在西沟当劳模,像扫院、打水就属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你,如今到省妇联当了主任,属正厅级干部,成了咱全省一千二百多万妇女的最高行政长官。你再干这些事,就不是什么“小事”了,意义就不同了。申纪兰看你说的,那“意义”咋就不同了。小李其一,是涉及到对你这位“长官”的评价问题,从好的方面说呢,是“身居高位”不忘本,把贫下中农的好传统带到机关里来了;拣不好的说呢,是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即使登上了金銮殿也带一股土腥味!申纪兰啊!小李我是不是讲的太坦率了点?申纪兰没啥没啥,咱本来就是个“乡巴佬”嘛,还怕人家说。再说,要是没有我们农民种地,他们吃甚?好了,我是有点激动,不该打断你的话,你继续讲吧!小李那其二嘛,是你的一举一动,都具有不可忽视的导向性。申纪兰看你说的邪乎劲儿。这打水就是打水,扫院就是扫院,桥归桥,路归路嘛,还能反映啥“导向性”来?小李一点不错。而且,更为严重的是,你的行为给机关的全体人员都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发展下去,对稳定机关正常的工作秩序可大大不利呀!申纪兰啊,有这么严重?小李你想,你是正主任,一把手,要是你天天起大早扫院,那几位副主任能心安理得地躺在被窝里睡懒觉吗?要是你们正、副主任都行动起来了,下面的那些处长、部长们还不得“闻风而动,紧跟领导”?你们大小头头都赶来了,我们这些小萝卜尾巴,谁敢缺席呀!到那时候,咱们机关的,人人上班都扛着个大扫帚,看起来像个啥?
申纪兰像清洁大队呗!
二人开怀大笑。申纪兰没想到,机关里对这些事倒挺认真的。说起来也够复杂的啦!小李-这,也许就是咱们机关的该复杂的不复杂,不该复杂的越搞越复杂——中国特色吧!(停了停)纪兰组,你来妇联工作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把户口转出来?
申纪兰人事部门倒是跟我谈过话,也有不少熟人劝我……(二十九)闪回。省人事部门。一位负责同志正和申纪兰谈话。
负责人你现在是省妇联主任,属厅、局级干部,按政策规定,可以把户口转来省城,改农村户口为城市户口……申纪兰我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一女干事进屋向负责人请示:“胡文秀的户口手续到底办不办?”
负责人打电话让文水县再征求一下本人意见,如本人同意,就给办回太原,如本人不同意就算了!知名人士,要特别注意本人意见。女干事离去。
申纪兰说的是刘胡兰的母亲,胡文秀胡妈妈吧!
负责人是的。你回去认真考虑一下,想好了告诉我们一声,一切手续组织人事部门帮你办!(语重心长地)纪兰同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慎重!申纪兰点头称是。
(三十)省劳模大会会场门口。一胸前别着劳模证的代表,见了纪兰,忙把她拉到一边,关心地小声问道:“听说,到现在你还没把户口转出来,是真的吗?”申纪兰是的。代表那为啥?申纪兰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代表(大不以为然)啊呀,那有啥不对劲儿的,咱又没搞特殊化,这是政策规定,党和政府允许的,也是名正言顺的,没有啥不好意思的!趁机赶快转出来吧,现在这政策,说变就变,到那时,想办也办不成了!申纪兰要转咱早就转了!代表那为啥拖到现在?申纪兰我想,要转成了城市户口,就不是西沟人了,咱还有什么脸面去当劳模?
党给了咱那么大的荣誉,寄托那么大的希望,咱一拍屁股从农村跑了,觉着脸上……,难道咱当劳模,就是为了……代表啊呀,你也太死心眼了,哪个没表过态,要在农村干一辈子!可你数数,眼下地、市级以上大小劳模,有几个还是农村户口,不都转成了城市户口,定了级别,拿着固定工资;有的干脆脱离了农村,在省里、县里工作;有的还到了中央。我看这也是“潮流”,既然有这规定,也就有提倡的意思,这么多年了,难道连这道理你还吃不透,还死抱住老皇历不放,老实巴脚的往山沟里钻,舍不得离开那穷山沟?我要有你那条件,早把户口转到省城来了。不过,这次回去,说什么我也要把户口转出来,转不到省里,也得先转到县里,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你帮助说说话哩!你想想,咱当劳模为了啥?还不是图过几天好生活!申纪兰听了默然。
(三十一)劳模会办公室。
省里一位相当负责的老干部和申纪兰在聊天。
老干部你的户口转出来了吗?
申纪兰还没呐。
老干部是不是人事部门不积极?这些人也是,怎么搞的,按政策规定办事,又不让他们为难!要不,我跟他们打个招呼?
申纪兰不用。人事部门征求过我的意见,是我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
老干部那为啥?是不是机关里上下关系,或者同志关系不协调,不想出来,需要不需要我跟他们谈谈,帮助协调!
申纪兰也不是。领导和同志们对我都挺好的,工作上配合得也不错,大伙儿都很支持我的。
老干部噢,那是怕将来你爱人的工作不好办是吧!这你不用担心,组织上随后就会安排的,记得你爱人好像是哪个县的武装部长是不?现役军人,那更得优先安排哩!
申纪兰都不是。
老干部(更加不解)那究竟为了啥?
申纪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我是多年的农业劳动模范,离开农村总觉着不太合适。
老干部(高兴地制止)别说了,我也不再问了!我懂了,好,你这想法好!有志气,难得,难得啊!(停了停)如果那一天想转的话,给我来个电话!”
(三十二)闪出。
省妇联主任办公室。小李同意人事部门替你办手续了吗?申纪兰没有。小李拒绝了?申纪兰也没有。小李那咋回事?申纪兰还是没拿定主意!小李好我的大姐呀!人家别人是不能办的还挖门子,爬窗户千方百计争着办,可你倒好,送上门来都不要,你到底是图个啥呀!
申纪兰说实话,我也不是完全不想办!我也是个人哪,何况还是个女人!我也巴不得能和旁人一样,把丈夫、孩子,甚至婆婆都弄到省城来,一下班全家人热热乎乎地欢聚一堂,那该有多好啊!
小李那,你就该先把自己给办了,其他人再逐步想办法嘛!申纪兰可我又一想,咱不就是个劳模嘛!要是脱离了农村,脱离了劳动,那还叫甚劳模?再说,毛主席、周总理曾再三叮嘱过我……小李纪兰姐,你是不是有点太……申纪兰小李啊,我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们这辈人有些感情,你们年青人是很难体会的。(想了想,断然地)不行,我得走!(欲走又停)小李,这几天机关里的事你多招呼着点!小李你去哪儿?申纪兰县里,找人!
说罢匆匆离去。
小李(木然)县里,找人!找谁?
(三十三)文水县。刘胡兰纪念馆。
胡文秀陪着申纪兰从纪念馆出来,二人边走边谈。申纪兰听说省里让你把户口转到省城去?胡文秀是来电话征求过我的意见,说像我这样的烈士家属,为数不多,如果我愿意,可以特殊照顾,把户口转到省城去。申纪兰你同意吗?胡文秀没有。我才不去省城呐!申纪兰为啥?胡文秀为啥?你想,人家为什么尊敬我?还不是因为我是胡兰子的母亲,她光荣牺牲,为全国人民树立了榜样,毛主席为她题词,号召大家向她学习,要不,谁知道云周西村还有我这叫胡文秀的农村妇女?我守着云周西村,守着这纪念馆,还能对来参观的人讲讲胡兰子的事绩,宣传宣传革命的道理,得这份荣誉,受这尊敬心里也踏实。真要到了太原,我算个啥?我又能干啥?革命烈士的家属就该进省城?全国在农村的烈士家属有多少?都挤到省城去?省城就少我这个吃闲饭的农村老太婆呀!不把我闲死,也得把我羞死!
申纪兰胡妈妈,你讲得真好,谢谢您!(激动地握手)胡文秀你说反了,得我谢谢你才对,大老远的来看我。申纪兰谢谢你帮我拿定了主意。胡文秀什么主意?申纪兰转户口的事。胡文秀(想起了)噢,我也听说省里让你把户口转回省城,你打算咋办?申纪兰不转了,回西沟。胡文秀(高兴地一把抱住申纪兰)好!咱娘儿俩可想到一块儿了!我早就揣摸着,你早晚会这么做的!申纪兰胡妈妈,不瞒你说,我这回就是专门来找你商量这事的。胡文秀这就对了,你要真离开西沟,怎么对得起周总理宴请你们,怎么实践亲口对总理许下的改造山区的诺言?申纪兰是啊!胡文秀纪兰,我没让你白跑吧!申纪兰没有。你刚才那番话呀,够我用一辈子啰!胡文秀(作嗔怪状)你再瞎吹捧,我可生气了!申纪兰(真诚地)胡妈妈,是真的,你今天的话,我要永远记住!胡文秀好,是真的,我不生气。
二人开怀大笑。
(三十四)省妇联主任办公室小李你那天风风火火走了,就是去文水县找胡妈妈商量这事?申纪兰是的。小李(不解地)为啥非找她不可?申纪兰我们经历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再说年岁比我大,参加革命比我早,经的事情比我多……小李我懂了。你们谈得怎样?申纪兰很好。她的话虽然简单,但很实在,在理,很受启发。胡妈妈说的对。我是劳模,离开农村,还算啥劳模?省里让我担任妇联主任,还不是因为我是劳模,代表着全省一千二百多万劳动妇女,我要不当劳模了,还能代表谁?当这妇联主任又有啥意义?难道省城就缺我这么个高小文化的农村妇女?
小李纪兰姐,我好羡慕你呀!原来对你不了解,总觉得你有点‘太那个’的。现在,我才知道,你有你的事业,你的追求。所以,你能够不为名声所迷惑,不为利禄而动心,这的确难能可贵啊!
申纪兰这也许就是你们读书人常说的“人各有志”吧!你说,我的事业在哪儿?只能在西沟!不是西沟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西沟啊!
小李(崇敬地)纪兰姐,你说得真好!我能帮你做点啥?申纪兰替我起草一份回西沟的辞职报告怎样?
小李(理解地)好,我马上写。
申纪兰谢谢你!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三十五)一辆小车由繁华的太原市区驶出,奔驰在市郊宽阔的公路上。小高开着车。申纪兰坐在轿车后位上,身旁放着装行李的简单提包,一只手仍拎着提包袢儿,像要随时下车的样子。申纪兰小高,你看看这像啥,哪有农民坐个小车让公家送的。小高申主任,都快十年了,你也“特殊”上一回吧。申纪兰你看看,这一路多少公交车,咱抖这个排场干啥。小高行了,再不要说了,就是领导不派,我也要送你一趟。申纪兰你呀!你又不是没事,你爱人不是快要生了?小高(一笑)申主任,你咋知道的?申纪兰(笑)这能瞒过我去?过去在西沟谁不是找我接生,谁家女人怀孕,啥时候该生,我一看就能知道。小高你还看得真准。申纪兰小高,可不敢大意。现在又不让多生,你得当回事呢。小高放心吧,一清早就送到医院去了。申纪兰(着急)哎呀,产期到了你还出车?小高不怕,丈母娘陪着呢。申纪兰不行,那不一样。(果决地)小高,你快回吧,我搭个顺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