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侮 辱 (2)
“阁下,我们不是到这儿来交换虚伪的客气或假情假意来的,”阿尔培说,“我们是要求你作解释来的,伯爵阁下。”那青年的颤抖声音勉强从咬紧的牙齿里通过。
“在剧院里作解释?”伯爵说,他那镇定的声音和具有穿透力的目光证明他始终保持着自制力。“我对于巴黎人的习惯虽然知道得很少,但我想这个地方不适合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是,有人把自己关在家里,因为他在洗澡、吃饭或睡觉就不能见客,我们就只能哪儿碰到他就在哪儿向他提出。”
“我并不难找,阁下,因为,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您还在我的家里。”
“昨天,我是在你的家里,阁下,”那青年人说,“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说这几句话时,阿尔培已提高他的声音,使邻近的包厢和休息室的人也可以听到。所以已有许多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这里。
“您是从哪儿来的,阁下?”基 督山说,表面上毫不动情,“你看来已丧失理智啦。”
“只要我懂得你是一个不义之徒,阁下,而且能使你懂得我要报复,我就够理智了。”阿尔培狂怒地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阁下,”基 督山回答,“就算我懂,您的口气也太高了。这是我的地方,只有我有权利可以比旁人讲得更响亮,离开包厢吧,阁下!”基 督山以万分庄严的神态指着门。
“啊,我要你离开,离开你的地方!”阿尔培一面回答,一面把他的手套在他那痉挛的手掌里捏成一团,基 督山并不是没有看到。
“好了,好了!”基 督山静静地说,“我看您要跟我吵架,但我可以给您一个忠告,您不要忘记,挑衅是一个坏习惯,这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的,马瑟夫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看到这幕情景的旁观者之中发出了一阵表示惊异的低语声。昨天以来,他们一直都在谈论马瑟夫先生。阿尔培立刻懂得了这个暗示,他正要把他的手套向伯爵脸上摔过去,摩莱尔便来抓住他的手,波香和夏多?勒诺也恐怕这个场面超过了一次挑战的限度,一齐挡住他。但基 督山并没有起身,只是从椅背上斜过身来,从那青年捏紧的手里拉下那只手套。“阁下,”他用一种庄严的口吻说,“我就算你的手套已经扔了,并且会裹着一粒子弹送回给你。现在走吧,不然我就叫人赶你走。”
阿尔培退了出去,他的神色迷乱,眼睛冒火,几乎丧失了知觉,摩莱尔关上门。基 督山又拿起了他的望远镜,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有一颗钢铁的心和大理石做的脸。摩莱尔低语说:“您对他怎么啦?”
“我?没什么,至少对他个人没什么。”
“但这个奇怪的场面一定有原因的呀。”
“马瑟夫伯爵的事情激怒了那个青年。”
“那件事跟你有关吗?”
“他父亲的罪过是海蒂向贵族院揭发的。”
“真的?”摩莱尔说,“我听人说过,但不肯相信,我不相信在这个包厢里见过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希腊奴隶就是阿里总督的女儿。”
“这倒是真的。”
“那么,”摩莱尔说,“我懂了,这个场面是预先计划好的。”
“怎么会呢?”
“是的,阿尔培写信要我到歌剧院来,无疑是要我做一个目击他侮辱你的见证人。”
“大概是的。”基 督山泰然自若地说。
“但你预备对他怎么样呢?”
“对谁?”
“阿尔培。”
“我预备对阿尔培怎么样?玛西米兰,事情就像我现在握住你的手一样确定无疑,在明天早晨十点钟以前,我一定会杀死他。”摩莱尔把基 督山的手握在自己的两手之间,他打了一个寒颤,觉得那只手是这样的冷和坚定。
“啊,伯爵,”他说,“他的父亲是这样爱他!”
“别向我提起那个人!”基 督山说,他第一次流露出怒意,“我要使他痛苦。”
摩莱尔在惊愕之下让伯爵那只手落了下来。“伯爵!伯爵!”他说。
“亲爱的玛西米兰,”伯爵打断他的话说,“听杜普里兹这一句唱得多妙:”
‘噢,玛蒂尔德!我灵魂的偶像!’在那不勒斯的时候,也是我第一个发现杜普里兹,并第一个对他喝采。好!精彩!”
摩莱尔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只好罢休。在阿尔培那场争论结束时所揭起的那道幕又落了下来,门上发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基 督山说,他的声音仍像往常一样的平静,波香立刻出现了。“晚安,波香先生,”基 督山说,像是今天晚上他第一次看见那位新闻记者似的,“请坐。”
波香鞠了一躬坐下。“阁下,”他说,“我刚才陪马瑟夫先生一同来,这是你看到的。”
“那就是说,”基 督山带笑回答,“你们大概还是一同用膳的。波香先生,我很高兴看到你比他持重。”
“阁下,”波香说,“我承认阿尔培不应该火气这样大,我本人特来道歉。而道歉以后,你懂得,伯爵阁下,我只是代表我本人特来道歉,我还要说: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面子,不会拒绝向我解释一下你和亚尼纳的关系。然后,关于那位年轻的希腊姑娘,我还要说几句话。”
基 督山示意请他住口。“喏,”他笑着说,“我的全部希望就此破灭。”
“怎么会呢?”波香说。
“您当然希望我是一个非常怪僻的人物。在您看来,我是一个勒拉,一个曼弗雷特,一个罗思文勋爵。然后,正当我要到达最高潮时,您却破坏了您的典型,又要把我塑成一个普通人了。您要把我拉回到庸俗的水准,最后,您竟要求我作解释!真的,波香先生,这太可笑啦。”
“可是,”波香傲慢地答道,“有的时候,当正义之剑——”
“波香先生,”这个奇人打断他的话说,“基 督山伯爵是只受基 督山伯爵命令的。所以,这件事情请你不必再提出。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波香先生,而我总是做得很好。”
“阁下,”那青年答道,“正直之士得到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回答。信义是要保证的。”
“阁下,我就是一个活证,”基 督山一动不动但却气势汹汹地回答,“我们两人的血管里流淌着我们的鲜血,——那就是我们相互的保证。就这样告诉子爵吧,明天早晨十点钟以前,我就可以看到他的血究竟是什么颜色。”
“那么我只要安排决斗的手续就是了。”
“无所谓,阁下,”基 督山说,“这种小事在剧院里来打扰我实在没有必要。在法国,人们用剑或手枪决斗。在殖民地,用马枪决斗。在阿拉伯,用匕首决斗。告诉你的委托人,虽然我是受辱的一方,为保持我的尊严,我让他选择武器,而且可以不经商量,毫无异议地加以接受,你听清楚了吗?什么都行,甚至用抽签的方法也可以,虽然它很蠢。但我一定取胜。”
“一定取胜!”波香惊奇地望着伯爵说。
“当然啰,”基 督山微微耸肩说,“不然我不会和马瑟夫先生决斗。我将杀死他,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要今天晚上写一行字送到我家里来,让我知道武器和时间就行了,我不愿多等。”
“那么,是用手枪,八点钟,在万森树林。”波香很疑惑地说,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一个傲慢自大者还是一个超人。
“好极了,阁下,”基 督山说,“现在一切都已解决了,请让我看剧吧,并且告诉你的朋友阿尔培,今天晚上不要来了。他这种野蛮粗鲁的举动只会伤害他自己。让他回家睡觉吧。”波香惊愕地离开了包厢。“现在,”基 督山转过去对摩莱尔说:“我可以借助您了,是吗?”
“当然啰,”摩莱尔说,“我悉听您的吩咐,伯爵,可是——”
“可是什么?”
“我想我应该知道真正的原因。”
“那是说,您拒绝我了?”
“没有。”
“真正的原因吗?摩莱尔,那个青年本人也不明就里,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只有上帝和我知道。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摩莱尔,上帝知道原因,而且是支持我的。”
“那就够了,”摩莱尔说,“谁是您的第二个陪证人?”
“摩莱尔,除了您和您妹夫艾曼纽以外,我在巴黎所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托付那种荣誉。您以为艾曼纽肯答应我的要求吗?”
“我可以代他答应,伯爵。”
“好,我的需要正在于此了。明天早晨,七点钟,你们到我这儿来,好不好?”
“我们一定来。”
“嘘!开幕了。听!这个歌剧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让它漏过的,《威廉·退尔》这支曲子真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