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儿与她家人还是招待得我不错的。趁离正式工作还有2个星期,我在她家帮她干了几天农活。尽管天气炎热,下田下地劳动很辛苦,我还是顶住了。她父母原本担心我是从大城市来的,会吃不消,这时都竖起了大拇指。她的弟弟则偷偷告诉我,他的未来“姐夫”就是怕吃苦,才“缩”回贵阳了(他家在长顺县城)。
在信儿家住了几天,欣赏够了这儿的奇山异水,也学会了做一些基本的农事,我就要赶回广州上班了。信儿父母要她到贵阳市送我搭火车回去。在路上,信儿犹豫了许久,终于说,你是个好男孩,你的所作所为令我感动;可是,有些事情,我只能对不起你。我说,你不要这么绝对,给我一次机会吧。信儿轻轻摇了摇头,我的心就直往下坠。回到广州,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我决不轻易放弃。
9月,信儿到贵阳上班了。从9月到12月,我又抽空去了贵阳4次,加上回的1次,我在广州与贵阳之间来回达5次,一共3万华里。从7月的烈日酷暑,到10月的秋高气爽,到12月的寒风冷雨;从7月的满怀希望而去,到以后几次的越来越失望(但我还是一腔爱心对她,否则便没有大团圆结局了),到12月的双双高兴返穗(广州市的简称)。除了亲自去,还有平时大量的电话、书信,包括小诗、自制精美礼卡。这就是我近半年的轨迹。这也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
由于我去贵阳的次数太多,后来差点惊动了她的单位领导,以为我想挖走他们的人才。再说,明知信儿已有男友还这样死乞白赖,我是不是神经有毛病了。经她拼命为我解释,他们才没对我怎么样。另外,我经常去贵阳,在自己报社不断请假,我们领导也对我有意见了,甚至想炒我的“鱿鱼”。有些同事干脆嘲笑我,你成了我们报社在贵阳的办事处代理人了。闹得满城风雨的。我只好对领导说,我一定帮你把曾经差点进我们报社的那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回来。我简直要立“军令状”。这就把自己逼上了梁山,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前面我几次去见信儿,尽管我始终没碰到她的“那位”(后来我才明白,聪明的她想尽了办法,让我们没法见面),但我看过他的照片、他写给她的一些文字,知道她跟他很般配。他是贵州大学的高材生,否则会那么容易进省电视台?而且,我见她挺开心的,满脸的幸福状,知道他对她很好,也放心了。因为我后来又改变了思想,爱一个人,并不等于占有她(他),而是为她(他)奉献,希望她(他)幸福。她(他)只要过得好,跟自己跟其他人是一样的。这种爱才是伟大的。
可我还是不死心。思想上我是理顺了,但感情上一时还无法超脱,内心隐隐作痛。我深爱信儿,而她正在与别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我是凡夫俗子,我接受不了。不过,当我看到她的春风满面时,又马上笑脸相迎了。电话里的问候与交流,也是很友好的。这大概便是爱情的力量吧。
直到2002年12月下旬我来到贵阳,先没有跟信儿联系,就去了她的单人宿舍。我轻轻推开门,见她正一个人坐在窗前小声抽泣,满脸是毫不掩饰的伤感与委屈。我很惊讶,更是气愤。以前每次我都见她很快活,脸盘如银月,灿烂开朗。今天,是谁得罪我的女神了?我可要对他不客气。女神是可以亵渎的吗?
信儿乍看见我,起初是一阵惊喜,继而有一股惶惑与羞愧掠过她的双眸,这没有逃脱我的眼睛。我把背包望地上一扔,冲动地问道:“是谁胆大包天,惹你生气了?是他?是你们单位?还是……”
信儿摇摇头。我还想追问,这时她却突然冲过来抱住我,似乎是从心底喊出了几声已经压抑了许久的短句:“羊城,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她这架势可把我吓着了。她竟然抱住了我!这让我与其说是兴奋,不如说是害怕。我们还没有真正拉过手呢!只有几次她送我走时,我们象征性的轻轻碰了碰手指,算是握手告别。另外,她那涕泗横流、双眼惊慌的狼狈样子,与无法遮掩、可能也不想遮掩的凄楚无助,使我非常惊愕。因为这与昔日她那慷慨激昂的神情、斩钉截铁的气势、笑语喧喧的个性,以及她来贵阳后快乐、幸福的外表,简直判若两人。那么谁更真实?还有,她说的这些话,令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拱手捧上的喜讯,让我还不敢过早高兴,仿佛它是个什么大陷阱似的,在引诱我上当。
我把信儿扶到床沿坐下,听她慢慢道来。原来,她才到贵阳没多久,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那快乐、幸福的外表,都是她装出来的,是准备用来吓走我的。幸亏她没有吓走我,否则也许她就更惨了。她是在考验我,拿自己作代价。
信儿来贵阳,先是与那个“他”慢慢有了隔阂。他们在性格上有许多差异,经常发生冲突。而且,“他”的心胸很狭小,当知道她跟我有往来后,非常生气,就屡屡以此为导火线,跟她吵得不可开交,惹她伤心。另外,她在单位也不是很适意。她那出类拔萃的才学,使她被部分领导、同事们所嫉妒,“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天下哪儿都一样。而她又不避锋芒,好挑刺,对学校的一些不良现象难免不指责,得罪了个别干部、职工。有些“消息灵通人士”还打听到我在跟她交往,四处造谣,说她“脚踩两只船”,“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这便让她日子不大好过了。
而聪明的信儿,一直瞒着我。说实话,她开始总是想委曲求全,希望长期、安稳地呆在这个学校,并与“他”好好生活下去。他们毕竟有10年交情了——尽管这个数字的“水份”非常大。她还不太相信我,不想给我知道事件的真面目。她只望我识趣,退出角逐,还她自由空间,但又不好强迫我走。后来,这种欺骗实际上成了考验,在这种考验中她却一步步接纳了我。如今她已下决心离开“他”,也不想在自己单位当“调和派”,就将真实的一面向我敞开。
我们热烈地拥抱着,亲密地吻着。信儿“梨花一枝春带雨”,楚楚可怜。我想,女人就是感性动物,多愁善感。别看她平时很坚强的样子,也有脆弱的另一面呢!以后我要对她更好点才行。
几天后,信儿给单位打了辞职报告(还交了1万元的“违约金”),把档案要了出来,跟我回到广州,应聘到了我们报社的记者部。我们仍然像从前那样一块出去调查、报道,配合很精彩,很快在报刊上发表了几篇重头的新闻稿件。而我的父母(他们是著名的小说家与翻译,我一直没告诉信儿)正为我俩筹划婚事,好让我俩早日生活到一起来。
含情的眼睛未必是为着谁/潮湿的桃花乃有胭脂的颜色/水珠斜打在玻璃车窗上/南方的雨天是爱人的
——林庚
当生产线成为“导电(恋)体”
肖飞/文
“听人说,爱情是很复杂、曲折、恼人的。可是,我俩的爱情却非常简单、顺利、浪漫。而且,我俩的‘导电(恋)体’,竟就是那冷冰冰、无感情、无感觉的工业产品生产线。”刚接受笔者的采访时,快人快语的韦仔就讲道。而他那小鸟依人般偎依在他身畔的新婚夫人晓英,也在轻轻地点头,面带羞赧,以证明新郎此言不虚。晓英姑娘大大的眼睛、妩媚的外型、温顺的举止,的确很漂亮。这小子艳福不浅。
然后韦仔开始回忆,其中部分内容是由晓英补充的。晓英的记忆力比韦仔好——至少在这方面。韦仔其实不叫韦仔,他是姓韦,大名韦国栋。国栋者,国家栋梁之才也!晓英亦只是名,她姓蒙。
韦仔1977年出生,今年27岁。晓英1981年出生,今年23岁,比夫君少4岁。
下面由韦仔讲述——
2001年秋,我从重庆大学电子系毕业,分配到广西南宁无线电总厂录象机分厂第一车间工作。头2年,我的工作、生活都很单调,平静,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整天同冰冷、沉默的机器打交道,整天是严格、死板的生产线,连人都差点成为机器人了。还有什么思想、个性、快乐可言?
2003年春,这种状况有了改观。晓英来我们车间打工(也是实习),且分给我当助手。她是南宁市本地人,2000年7月中学毕业,高考落榜,只好托关系到父母本系统的一家中专念了2年半书,这时又托关系到我厂实习。
对这种非正规院校毕业、全靠父母过日子的人,我素来瞧不起,总以为他们从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不像我,完全靠自己,白手起家,从农村一步一步慢慢爬上来,吃尽了千辛万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对晓英没有好脸色、好声气,倒是每天板着一张苦瓜脸,似乎人家欠自己八辈子债,而且恶言恶语,左右不满意。
也就是说,晓英给我的初步印象并不大好。我只知道,这小姑娘的一双眼睛倒挺大,挺黑亮,挺能吸引人。另外,她的皮肤也挺白嫩,这在南宁颇为难得。因为南宁地处北回
归线以南,亚热带的日照非常强烈,紫外线炙烤得人的皮肤黑黑的,大街上个个像“非洲部落”,连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也难免,保养再好、再躲在家里足不出户都无法逃脱此灾。则晓英的肤色白皙,仅仅靠她的娇生惯养是不可能的了。
相处久了,我对这大眼睛女孩开始有了好感。第一,她挺谦虚,对我很尊敬,听话。第二,她很有礼貌,每次上班时她都对我道一声“韦师傅,你早!”或“韦师傅,你好!”下班时也要跟我说“再见”。平时“请”、“谢谢”总不停口。因她是生手,初来乍到,专业基础又不是很扎实、娴熟(毕竟她只是一个“陋野”的中专学历),常常出错,但她的脸蛋马上绯红(成了“人面桃花”,很是艳丽好看),连忙说“对不起”。第三,她的脾气极好,任我怎样恶言恶语、恶声恶气,她都不在意,只是自怨自艾。第四,她长得好看,皮肤雪白、眼睛有神。人总是爱美的吗!有一个可爱的姑娘在身边陪伴着,比自己孤家寡人地跟机器较量好。我何必每天与她计较,把关系搞得这么紧张。再说,人家又没得罪自己。所以,后来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与态度,平时同事操作,气氛也友好、融洽、轻松多了。
不过,我俩还是很少对话。彼此还不是很熟悉,又找不到一个切入点。而且,生产线流程极快,容不得我俩谈天说地。但我一直很想跟她说几句。看得出,她也想与我交流些什么。
这样,在一起工作数个月,我俩都没有说多少话,互相了解很有限。
这时,我俩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交流媒介,或者说对话方式,那就是生产线。
生产线怎么可能成为我俩的交流、对话工具呢?大家一定觉得这是“天方夜谈”。且听在下道来。
我们这条进口的录象机装配生产线,我负责电路板焊接,晓英打我的下手,用螺丝把我焊接好的电路板装配好。别看这么简单的程序,做起来却挺复杂、精细。起初,由于我对晓英有偏见,同她合作较勉强;而晓英又是生手,动作很笨拙。这样,我俩这一组总是落在别人后面;又因质量不过关,常返工。车间主任批评过我好几次了。但他不批评晓英,也许人家是女孩,脸皮薄;或者人家是“关系户”,有来头,车间主任“不看僧面看佛面”,没敢把她怎么样。
这时,我本应该自我反省,因为都是我的问题。可我反倒怪主任戴“有色眼镜”,自己怀才不遇,“虎落平阳”。并牵连着埋怨晓英,仿佛是她带给自己的晦气。心理障碍未除,那又怎么可能做得更好?
而到后来,一旦我对晓英的意见改变,我俩的合作正式走上坦途,情况就大为不同了。我俩配合默契,动作协调,接手很顺利,速度便越来越快,且成品的质量越来越高。我们这一组,原来是最慢的,如今却成了最快的,令大家刮目相看,惊讶不已。车间主任的脸上也乐开了花。
读者诸君且听我讲解我跟晓英相互配合,在生产线上的漂亮、精彩表演。我娴熟地把电路板焊接好,然后递给晓英。她又马上娴熟地进行装配。我们的动作准确、一致,如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好象连我们两个人都已经成了生产线上的两件机器、两段工序,两个密不可分、衔接吻合的部分,共为流程。用古代诗文《木兰辞》中的“仰手接飞猱,俯手散云蹄”,《庖丁解牛》中的“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俩可谓“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非常短暂。到2003年6月,晓英3个月的见习或曰打工生涯结
束了。她的社会实践到此圆满完成,下一步是回到学校,继续课堂学习,参加毕业考试,
然后是毕业离校、寻找就业的各种事情,同我一年前一样。
分别那天,我见晓英眼圈通红,自己也有些舍不得她走了。毕竟,我们有过一个季节的同事关系——她说是师徒关系。
晓英悄悄递给我一册印有黎明大幅照片封面的精美笔记本(这小姑娘就是一个典型的当代流行歌星、影星“追星族”,曾很是让我鄙视,可现在我再也不反感了),上车而去。笔记本扉页写着:“小韦师傅,感谢你3个月来的大力帮助。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这将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自晓英走后,我的工作、生活又一下子暗淡、阴郁、单调起来。我留恋与晓英合作的美好日子。我好想去找她,可我不知道她住在哪;而且,我也不敢。我多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留住她,对她说:“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你就留在这里工作吧。”可是,我有这么大的胆量吗?
我抽烟,我酗酒。我成天魂不守舍,吃不香,睡不深。我的天空似乎不再有灿烂阳光,心中也不再有温情。那曾经亲切的机器、温煦的车间,如今又变得冰冷、呆板了。我只是存活在回忆里。
2003年8月底,同样是一个平凡的日子。由于昨晚失眠,我稍微晚起一点,上班慢了几分钟。当我走进车间时,我见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睛望着我。也许是他们嘲笑我又迟到了吧。可是,平时当我迟到时,他们并不是这样瞧我的呀。我挺蹊跷。
我走向自己的生产线岗位。远远地,我听到机器在启动、轻响。我很奇怪:“是谁在我来之前就把机器打开了?难道是车间主任?该死,又被他发现自己迟到了。”我的头皮上顿时冒冷汗。
更近了,我转了个弯,看到自己机器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我既惊讶又欣喜,我差点兴奋得要狂跳起来。你猜我看到谁了?原来这不是车间主任,而是2个多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婚牵梦萦的晓英!
晓英本是背对我的。这时听到有脚步声,回过身来,一见是我,双眼亮晶晶地闪了一下,又马上恢复平静,只轻轻点了一下头,跟我打了个招呼,说:“小韦师傅,你好。”然后指一指机器,“我们开始工作吧。”
我也赶紧收敛起这种不理智的激动,来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是呀,我跟她什么关系呢?什么都不是。
我们又迅速进入角色,稍稍试着操作一下后,便又轻车熟路了。我俩仍旧配合默契,动作协调,表现出色。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子有些发酸,一张一翕的。
偶尔,我俩会对视一眼,微微的会心一笑。晓英今天着意打扮了一下,粉红的裙子,显得比过去还要艳丽迷人。她有时会嫣然欢喜,那美丽的神情,令我不免心旌摇曳,难以自控。
工间休息,我提前出去买了两瓶饮料回来,一瓶递给晓英。晓英忙甜美地道了一声“谢谢”。
这时晓英告诉我,她已经完成毕业事项,把档案与工作关系转到我们厂、我们车间,再也不走了。她说:“我还想当你的学徒。”一说完,她的脸上立即升起一朵红云,很害羞的样子。